混沌

　　（一）
　　我就读的学校在海滨城市，那里有我心仪已久的蓝天湛海。海水是热的。傍晚的沙滩，人群熙熙攘攘。赤脚走在上面，有温软的质感。我眼中，那里的天空都是新鲜的。
　　我是个坏孩子，至少到目前为止，见过我的人都那么觉得。长发飘飘，一身HipHop的装扮，常常是电影里美国街头小混混的姿态。我不爱说话，也不乖，不听话。家里人讲法律专业吃香。我偏偏选择了我酷爱的中文专业。
　　离开家的时候，母亲哭了。我没有转过头，装做十分坚强，而是哭得更凶。
　　校园里的氛围非常好，我却不喜欢这个新环境。我是许多人眼里难解的谜。
　　（二）
　　我不明了，一个人在海边枯坐时自己为什么会特别哀伤。耳边隐隐传来那熟悉的旋律，是《友谊地久天长》，涩涩的眼泪滴落下来。天空依旧晴朗。
　　有人递过一张纸巾。我抬眼，那个眼睛大大的女生，以耶酥一样的姿势出现。
　　真够可以的你，我还是第一次看到男人流泪呢。她说。
　　我不言语，用手背抹干泪水。
　　喂，谁欺负你了，咱们找他去。这个豪爽的有些暴力倾向的女孩儿是乔茜。
　　你错了，被欺负的时候我是绝对不会哭的。我只是，想哭。
　　我想，现在我坐下来不太合适。她转身欲走。
　　的确不太合适，我淡淡的说，但我希望你坐下来。
　　她依傍着我坐下来，我的手轻轻的搭在她的肩膀，很默契，没有丝毫的生涩。从午间到日落，我们只是静静坐着，没有动作，没有交谈。
　　秋高气爽，外表的冷漠在乔茜面前显得无能为力，我内心的柔软被开启。
　　乔茜喜欢我，这是只有我不知道的秘密。不然，她也不会成为第一个看到我流泪的人。我忽然觉得，自己是那么需要照顾的孩子。
　　云很白，天很蓝，那个时候。
　　（三）
　　她对我一直很好，有时像妈妈，有时是姐姐，有时是朋友，有时是妹妹，有时像恋人。
　　我送了本书给她，《傲慢与偏见》，一本她喜欢到无以复加的爱情故事。
　　我觉得特别扭，送书时，手背下身后，脸红的像番茄。
　　我痛恨自己的无能，她没有开口，静静等待着我的礼物。
　　我憋了许久，还是没有说出什么话，把书塞在她手里。乔茜瞥了下书名，顿时喜上眉梢：呀，这是我最喜欢的小说，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心花怒放。这是我买通了同寝室的范丹和死党刘静才换得的成果。为此，我损失了一顿KFC和beefnoodles。
　　我为了博得乔茜的好感，已经倾尽所有了。
　　书的扉页上，有四个字：我喜欢你。我的意思再明显不过。
　　她笑了，眼中有泪光闪烁，就像我第一次对王薇说我爱你时一样。原来，听自己喜欢的人说喜欢自己时，内心竟可如此欢喜。
　　（四）
　　乔茜第一次对我说我爱你的时候，是在我的生日宴会上。
　　当时她抢过主持人手中的话筒，用清脆而坚定的声音向在座近五十人郑重宣布：东林，我爱你。
　　然后在一片口哨起哄中她潇洒的退场，我虽然没有喝酒，但我的脸色就像是比谁喝的都多。
　　我拉起她冲出酒店，说：你也太过分了吧，虽然我很高兴。
　　她笑了，说：想更高兴吗？
　　还有更过分的吗？
　　等着瞧好了。
　　第二天中午，正在午休的我突然听到学校的大喇叭里一声巨响：东林，我爱你！
　　我还没醒过神来，正巧旁边经过的几个熟识的哥们儿听了这话，对我不怀好意地吹了个口哨，竖下大拇指，强呀，哥们儿，连广播站的美眉都搞定了。
　　我强装不屑地回了个毛毛雨的手势，内心一阵紧缩：这个女孩儿有点狠。
　　晚上十点，我打电话给她。
　　有事吗？她问。
　　你马上打开窗子，向下看。我说。
　　她打开窗子，惊叫了一声，冲下楼来，扑进我的怀里。原来，我在楼下用蜡烛摆成了一颗大大的心形。
　　我们恋爱吧。她说。
　　我笑笑，说：有什么办法，所有人都知道了。
　　（五）
　　我喜欢喝咖啡，在校园旁边新开的一间咖啡屋。
　　她是个讲究情调的女孩，我猜想她一定对咖啡情有独钟。
　　咖啡屋里的灯光很暗，舒缓低回的音乐酿造了一种甜蜜的氛围。咖啡的味道对我而言是有些奇怪，但我却喝出了幸福的滋味。
　　喝咖啡成了我们交往的保留项目，每一次约会都是以喝咖啡结束。不喝咖啡的日子，一切都显得平淡如水。喝咖啡的日子，也是波澜不惊，日子就这么一天天的过去。
　　期中考试过去了，我终于可以喘口气了。
　　手机响起。
　　喂？
　　东林吗？我是王薇。
　　我一下子从床上跃起。这柔柔弱弱的声音，却每每让我心潮澎湃。她永远是一朵紫薇花，绽放在我心灵的最深处。
　　东林，我回来了。我先去你家看看老人，听说你爸病了。然后再来看你。
　　坦白说，我很兴奋，但想起乔茜，忽然涌上一股寒意，我抖了一下。随即说：好吧。
　　我重重地倒在床上，忽然觉得很累。
　　王薇应该上车了吧，我想。
　　第一次见到王薇时，我刚念初中。她站在文艺馆前，不知所措。一袭轻衣，皎白如雪，头发随随便便的披在双肩。她的鼻尖上渗出细密的汗珠，两手紧紧地绞在一起。那一刻，我以为天使坠落人间了。
　　我轻轻走过去，说：你怎么了？
　　她羞涩的笑笑，轻轻的说：你知道画室在哪里吗？
　　我的胸口忽然充满了幸福。我极力压抑住奔涌的兴奋，尽量装出平静的样子，说：正好我也要去那里，我们一起走吧。
　　她终于长长的出了口气，然后给了我一个甜美的微笑。我觉得自己像喝多了酒，脑子里晕乎乎的。
　　直到现在，我还是那么深刻的爱着她。尽管她去了国外，我还是忘不了她。
　　我想她来，又怕她来。
　　（六）
　　校园里的生活是简单明了的，没有课的时候，我会陪乔茜去压马路。
　　王薇终于还是来了，那时我正在和乔茜逛街。
　　我们商量着去吃火锅，因为王薇喜欢吃。我要了鸳鸯锅底，以及三瓶啤酒。冷冷的啤酒，和着火锅的热气，感觉很爽。乔茜涮了大堆羊肉细细蘸了盐料放到我碗里。
　　我怔了怔，说：我不吃羊肉的。说着，我把那堆羊肉放到王薇碗里，王薇喜欢吃。
　　乔茜心里泛起失落。这可是她第一次为一个男孩子那么细心地做事。她觉得我辜负了她的一番心意，禁不住有些懊恼。
　　王薇把冻豆腐推到我面前：给你。
　　我喜欢白白的，纯纯的豆腐。这一点，王薇比乔茜更了解。王薇记得我喜欢吃什么，不喜欢吃什么，吃什么会过敏等等。
　　可以那么说，王薇是爱我的。
　　只是，因为她的出走而搁浅了。
　　（七）
　　我对乔茜说：我喜欢孙燕姿，气质好，清纯的可爱。
　　乔茜的心情有点无缘由的失落。她知道自己并不具备这样的气质，她也很清纯，只是清纯。
　　只有王薇能给人这样的感觉。
　　这一句话，令乔茜的心沉至谷底，隐隐约约的。女人的心是敏感的，细如发丝的颤动也会如临大敌。
　　开始，分分钟都妙不可言。过程，往往悲喜交加。
　　我想在毕业前大家一起去看海，初夏的天气，是泡在海里的好时光。
　　乔茜缠着要我教她游泳，但她却不知道，当一个人心飞的时候，一切都无可挽回。
　　游累了休息时，我注意到，王薇还没有回到岸上。
　　她脚抽筋了，我一个纵身跃进海里。
　　我将王薇抱上岸，放在乔茜铺好的丝巾上，尔后蹲下身轻柔地给她揉着脚踝。乔茜木木的递给我一瓶果汁，我头也不抬，接过放在一边。
　　那动作，那场面，那架势，仿佛乔茜完全是置身事外的陌生人。而我们，已然一对陷进爱河的情侣。
　　乔茜悄然退出。她觉得一切都是错误，从一开始就错了，她忘记了我是谜一样的人。
　　她最后看了我一眼，在她的眼睛里，有一种我未曾见过的忧郁。
　　再一次听见王薇声音的时候，是一个午夜。我的心撕裂般地痛。
　　她哭着说：东林，我努力着尝试自己忘记你，放弃你，我不想伤害乔茜，可我没有办法，我做不到。东林，帮帮我，我该怎么办。
　　别哭了，别哭。不要想太多，我们没法子在一起的，你要去国外发展吗？我柔声说。
　　是骗你的，我在国外的学业已经完成了，我也在国内找到了工作。
　　真的吗，真的吗？太好了，太好了！我有些手足无措。
　　她柔声说：等你的工作落实了，我我们就可以在一起了，你，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明白，当然明白。
　　那乔茜怎么办，她很喜欢你的。
　　我去和她谈谈吧。
　　王薇的声音渐渐平静，挂掉了电话。
　　（八）
　　工作落实了，我终于松了口气。
　　我找到了乔茜，她正在喝酒。
　　灌下三瓶小哈啤之后，乔茜开始混沌。她抓住我的衣襟：你告诉我，那天抽筋的不是王薇，是我，一切会不会像今天一样糟糕？为什么那天我没有淹死在海里？
　　她松开我，黯然坐下，笑笑，说：我终于还是输了，你心里爱的人是她，永远没有人可以取代，我认了。
　　然后就倒在我身上吐了个七荤八素，我抱着她，忽然发现心竟也隐隐作痛。
　　她醒过来时，我刚想开口说点什么。乔茜疲倦地摆摆手，转身，往寝室走去。
　　许多话，不是真正需要说出口。彼此内心亮堂就足矣。
　　我忽然叫住她，说想和她再一起喝一次咖啡，但她淡淡地拒绝了，并且告诉我，她本来不喜欢喝咖啡，即使加了糖。但是，为了我的邀请，她却整整喝了三年。
　　我们相视一笑，那微笑是苦涩的，也许时光虽然会隔爱情，却无法让我们不后悔。
　　一场风花雪月的感情，没有开始的开始，无法结束时结束。
　　就如同做梦一样，却又是那么地真实，就像是空中飞舞的烟花，美丽过，绽放过，刹那间，是一生。
　　我不懂情，我不懂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