墓碑上的眼睛第四章

　　在鲁滇生还没到连队的这三个月里，李胜勇已经在新兵中崭露头角了。
　　大凡新兵到连队，都想争取有个好的表现，李胜勇从小到大骨子里就有股子争强好胜的脾性，自然事事不肯认怂。
　　刚到那会儿，赶上部队搞营建托土坯，其中一项重体力活是和稀泥，把切碎的稻草和稀泥拌匀了，倒到模子里压出一块块砖型。为了把稀泥和稻草拌匀，需要有人跳到坑里用脚不停地踩。大冬天，泥坑里一层薄冰，白花花看着瘆人，都往后缩。他二话不说，裤腿一卷就跳下去，一踩几个小时，每天小腿都被冰碴划出无数血口子。
　　部队开荒种地，司务长拉来一车锄头，哗啦倒在地上。别人都挑那种又轻又薄，使起来顺手的锄头。其中有一把巨大无比，长宽各一尺，重十几斤，也不知道是什么地方搜来的古董，他专挑这把大板锄。众人暗笑，常言道：人巧不如家什妙。干活哪能使这种笨重工具？他不吭声心里自有主张。开荒时他甩开膀子玩命抡，沉重的大板锄借着力道，扑哧深深扎入土中，用力一撬翻起一大块，一锄顶别人两锄，每天完成加倍的活儿。不过，这样干的代价是需要比别人付出更多的体力。半个月下来，他完成的指标在全连遥遥领先，无人可及。开荒结束，他的名字头一次上了连队的光荣榜。
　　生产劳动他处处争先，军事训练也不甘落后。最出名的是那次闹鬼事件。
　　军事技术三大基本功：射击，投弹，刺杀。射击他在家乡当过基干民兵，练过打靶，三点成一线的要领他懂。刺杀也不算难事，勇猛有力即可达标。最让他头痛的是投弹，看上去轻飘飘一个铁疙瘩，使出吃奶的劲儿投不出三十米，被老兵们耻笑。看来靠使蛮力是不行的，他暗暗琢磨老兵的示范动作，怎么助跑，怎么扭腰，怎么挥臂看懂了偷偷练。有天晚上，熄灯号响过，两个老乡慌慌张张跑到连部，说他们路过营区外的菜地，碰见闹鬼！指导员半信半疑，跟着到菜地查看，原来是李胜勇在练投弹。你说这家伙练投弹哪里不行，偏到这荒郊野地，还弄盏煤油灯忽闪忽闪，深更半夜鬼影卓卓，谁看见不得吓掉魂。第二天闹鬼的故事迅速传遍全连，成为大家茶余饭后经久不息的笑谈。
　　你还别说，一个月后投弹考核，他上去嗖的一下就是五十多米，不仅名列新兵之首，甚至超过了许多老兵的成绩。连长惊讶发现一个投弹天才，赞不绝口。大会小会让李胜勇介绍经验体会，大有在新兵中掀起一场学习李胜勇运动的势头。
　　团支部紧随其后，支部书记亲自找他谈话，通知他已经被列为重点发展对象，希望他继续好好表现，争取成为新兵中第一个共青团员。
　　李胜勇春风得意，自我感觉良好，各种迹象表明，他正无可争议地渐渐成为新兵中的佼佼者。偏偏在这个节骨眼冒出个来历不明的鲁滇生。
　　鲁滇生虽然比李胜勇晚到部队三个月，却丝毫没有一般新兵初到部队的生疏和拘谨。对部队生活的适应速度超出每个人的预料，部队的作息制度，条律条令仿佛早已熟稔在胸，根本用不着班长去费心调教。更重要的是，他在政治上的成熟和才干，在部队的大环境里迅速得到淋漓尽致的体现。
　　那年头部队搞所谓突出政治，政治学习居多，一学习免不了讨论发言。李胜勇最怵的就是这码子事，一叫他发言就抓瞎，东拉西扯谈不到点子上，说不了几句就没词了。他宁可到菜地里出身臭汗，也不愿坐在这里受煎熬。
　　鲁滇生恰恰相反，生产劳动军事训练他可能不行，一到政治学习就如鱼得水应付自如。每次发言既能抓住重点又有个人发挥，班长只需把他的发言稍作整理，就是一篇极好的学习总结，向上汇报时常常受到指导员的表扬。班长一高兴对鲁滇生自然另眼相看，不仅在政治学习上依重鲁滇生，推而广之，在其他方面，诸如行政管理，思想工作等也喜欢征询他的意见，整天就听他鲁滇生长鲁滇生短，鲁滇生俨然已成为班长的左膀右臂。
　　鲁滇生甚至已经引起连首长的注意，这从指导员几次特地参加他们二班的学习讨论，看着鲁滇生发言时那种欣喜赞赏的眼神就能看得出来。
　　李胜勇拼命想挽回失去的地位，但明显感到有点力不从心。连队里百分之九十五的战士都来自农村，不怕苦肯出力气的并非他李胜勇一人，他能做的那点事，别人也能做的到。而全连战士中在政治上如此优秀的独鲁滇生一人，这优势无人能及。
　　李胜勇很矛盾，一方面他很佩服甚至羡慕鲁滇生，那怕面对的是指导员，是团里的宣传干事，他也能谈吐自若，从不露怯。另一方面又心有不服，这有什么嘛，无非是报纸文件上学来的。为此，他曾痛下决心，每晚熄灯后到阅览室读一个小时报纸，无奈盯着报纸上那些密密麻麻的铅字，却一个也进不到脑子里，不一会儿眼皮沉重直往下掉，终于明白看报纸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