陀思妥耶夫斯基自述二我的作品群魔二

　　事实表明，那些富有教养的俄罗斯人身上的毛病要比我们想象的严重得多，而且问题不仅仅在别林斯基、克拉诺夫斯基等人身上。据路加所写，众多的魔鬼附着在某个人身上，它们要耶稣将自己转附到猪身上，耶稣同意了。于是这些魔鬼附着在一群猪身上，这群猪发了狂，跳下山崖，落入海中而死。附近的人闻讯跑来围观，那个被魔鬼附体的人已经恢复神智，穿好衣服，拜倒在耶稣脚下。看到这个事情经过的人向围观者解说了这人是怎样获救的。现在俄罗斯发生的事情完全一样：众多的魔鬼离开了俄罗斯人，附着到一群猪的身上，也就是附着到涅切耶夫、谢尔诺索洛韦耶维奇这一类人身上。他们已经被淹死，或者即将被淹死，那些曾被魔鬼附体的人们也会拜倒在耶稣脚下。情况就应该是这样的。俄罗斯把别人塞进她嘴里的脏东西吐了出来，而这些被遗弃的坏家伙身上没有丝毫俄罗斯的味道。我想说的是，这就是我正在写的小说的主题，小说名就叫群魔，它写的就是魔鬼附着在一群猪身上。我自己觉得很难把这一主题写好：我更像一个诗人，而不是一个艺术家，往往会选择那些力所不及的题材去写。这次我肯定写不好，因为主题的挑战性太强。不过评论家都认为我是有才华的，因此同样可以预期的是，小说中应该有一些写得精彩的地方。
　　你对我小说开头部分的赞誉让我不胜欣喜。对于这部小说，我一直都在担心，直到现在还在担心。当你读完发表在《俄罗斯导报》2月号的内容时会有什么反应呢？对此我担心极了。接下来的内容我更没有把握，不知会有什么结果。整部小说共分4部，大约40个印张。斯捷潘。特洛菲莫维奇不是主角，小说主要不是写他，但他的历史跟小说的主要事件紧密相关，因此是整部小说的关键。不过他的表现主要在第四部，其下场颇为奇特。如果说其它的内容我没有把握，对于这一部分我是很有信心的。不过我还是得说，我对小说成功的担心就像一只惊弓之鸟。小说的主题对我有极大的吸引力，我也非常喜爱这一主题，但能不能写好它，是否会把它给写砸了，我确实说不准。如果搞砸了，对我的打击将是非常大的。
　　我已经陆续收到几封信，是对小说第一部的评论，他们祝贺我的成功。可以想见的是，这给了我极大的鼓励。我不妨直话直说，你的评论对我来说是最为珍贵的。这是因为，首先，你没有吹捧我的必要；其次，你在评论中说了一句话，简直可以说是神来之笔：小说写的是进入暮年的屠格涅夫式的人物。说得太切中要害了。在写作时，我自己就有类似的想法，而你用一句话就点出了要害。因此我要感谢你，感谢你阐明了事情的实质。
　　写作进行得较为缓慢，我感到自己的身体有所不适，而经常发病的时期就要来临。我十分担心不能按时交稿，不能赶上刊物发表的时间，但我也不愿意因此而仓促行事，把作品写糟了。我的提纲写得不错，构思也较为成熟，但如果仓促写作，就可能把一切搞砸了。
　　我很幸运地将拙作《群魔》呈送给殿下审阅。这部小说就像一个历史研究，我想借此说明，在我们这个难以捉摸的社会里，为什么会产生类似涅恰耶夫运动这样骇人听闻的现象。我认为，这种现象不是偶然的，也并不少见。其原因是整个俄罗斯教育完全脱离了俄罗斯民族生活最根本的东西。即便是国内那些提倡伪欧洲式发展的人物中最有才能者，也确定无疑地相信：把希望放在本民族的特殊性上，是俄罗斯人不可饶恕的幻想和过错。令人害怕的是，这些人的看法是对的，因为我们既然毫无愧色地自称为欧洲人，也就等于声明自己已经不是俄罗斯人了。由于在观念和科学发展方面远远落后于欧洲，我们惶惶然不可终日，却忘掉了一个重要事实：只要我们能够保持自己的特殊性，由于俄罗斯精神的伟大，我们就能够给世界带来新的希望。我们甘于自我贬损，却忘记了一个不可改变的历史规律：一个民族如果对自身在世界上的作用缺乏自豪精神，就不可能成为伟大的民族，也不可能为全人类的利益贡献出某种独特的东西。我们不要忘了，任何一个民族都是因为这种自豪精神才表现出强大力量，都是因为它始终自豪地、自认为了不起地独立于这个世界，才会有益于世界，为其作出贡献。
　　在我们国家，现在还这样思考问题并表达这种思想的，都会被人看成应该鄙弃的人物。然而那些宣称俄罗斯民族十分平庸的领军者出于畏惧会回避涅恰耶夫案件带来的问题。如果对别林斯基和克拉诺夫斯基这样的人说，他们就是涅恰耶夫分子的精神之父，他们是怎么也不会相信的。而我在这部作品中就是要表现这种思想上的渊源和继承关系。这种表现不一定十分成功，但我已经尽了自己的力量。
　　殿下作为世界上最伟大国家的皇位继承人，俄罗斯未来的指路人和当权者，我希望你能稍微关注一下我这一微弱而真诚的努力：通过艺术形式来揭示当前我国文明面临的最危险的灾难根源。目前我国文明是荒诞的、反自然的、缺乏民族特色的，然而直到现在它还主导着俄罗斯的生活。
　　给麦可夫、罗曼诺夫的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