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年

　　正月初八，第一次参加股室工作会议，走进装修豪华的小会议室，椭圆形的会议桌上摆放着鲜花和果盘，上首墙上挂着一幅硕大的山水画，气势磅礴的瀑布飞流直下，两边的墙上挂着几幅飘逸的书法作品，饮水机和空调安静的立在前后墙角。一屁股坐在桌边柔软的真皮沙发上，竟然有一种梦幻般的感觉。
　　一个月前，我还坐在那个边远的山乡小镇的办公室里，两张上世纪八十年代出产的办公桌，两把油漆斑驳的办公椅，有一把还时常咬屁股，桌上坐着一部经常让人心惊肉跳的红色电话机，墙角稀稀拉拉的挂着几张永远赶不上日子的报纸。每逢局里来人了，诚惶诚恐敬若神明，颠前跑后，端茶敬烟，陪酒媚笑，只可惜不能变成小姐献身，唯恐有丝毫怠慢。到局里办事，一跨进那威武的大门，便感觉自己矮了三分，站在气势恢宏的办公大楼面前，仿佛一个老农来到了天安门，庄严肃穆之情油然而生。低眉顺眼的走进楼内的某个办公室，小心翼翼的和豪华桌子后面的面孔套着近乎，可人家的视线似乎长进了桌上的电脑里。每当灰头土脸的离开时，嫉妒和羡慕便蛇一样在心中游走。
　　没想今天我也能成为这座大楼内的一份子，在那个门楣上挂着人事股的办公室里拥有一张属于自己的办公桌。我们股室一共九个人，有些秃顶的李股长坐上首，两副股长一左一右坐在股长下方，其余干事紧随其后分列而坐，我是新来的自然坐在右边靠门的位置。李股长干咳两声正准备开会，办公室贾干事走了进来，手里握着一张单子。各位新年好，不好意思，打搅一下，明天中午杨局请你们股室的兄弟们喝酒，地点仙女湖农庄，11点半大门口有车，他边说边把目光瞟向我，你是新来的小郭吧？名单上你的名字怎么没打钩呢？贾干事离开后，李股长朝我意味深长的笑了笑然后开始开会。我倒吸了一口冷气，一股阴冷的恐惧感自心底升起，李股长的嘴在频繁的一张一合，可我一个字也没听进去。我感觉自己就是一条在热锅上煎烤的鱼。很显然，杨局长打上勾的名字就是给他拜过年的，我们股室九个人唯独我没给他拜年，况且我还是新来的，如此不懂礼节将来还怎么在这里混下去？
　　说实在的，我不是没想到，只是心存侥幸，想蒙混过关。年前，在乡下教书的妻子就把她和我的年终所有收入一万五千元交给我，嘱咐我一定要打好这进城后的第一场拜年大战。我从中拿出三千元交给妻子过年用，给一家老小添置点衣服，备点年货，走走亲戚。局里一共五位局长，马局长自不必说，他书记局长一肩挑，是局里的老大。他是我姨表嫂的堂兄，自打五年前由表嫂牵上线后，我就像溺水的人抓住了一根救命的木头，五年来，逢年过节我都虔诚的孝敬供奉，每到局里办事都恭恭敬敬的到他办公室汇报汇报思想，功夫不负有心人，诚心终于感化了马局长，今年刚好有个空缺，马局长伸出有力的大手一把将我从那个山区小镇捞进了城里，出于感谢，给他老人家拜年理所当然，于是我兜里四千元人民币化作烟酒和红包，腊月廿八就潜入了马局长家里。刘局长分管局里日常业务工作，是局里的二把手，本次进局里据说他还讲了许多好话，拜个年一是感谢二是混个脸熟，于是兜里的两千元又化作烟酒在正月初四溜进了刘局长的家里。张局长分管审计和财务工作，是局里的财神爷，且刚四十出头，据说是下一届局长的接班人选，借拜年之机向他靠拢，这是个难得的契机，于是又有两千元从兜里蹦出来化作烟和酒，在正月初五的黄昏挤进了张局长的家。夏局长分管组织人事工作，是我们股室的直接领导，今后的工作还要靠他指导，给他拜年以表忠心和敬意，这是情理之中的事，于是又有两千元在前天晚上悄悄的跑到了夏局长家的茶几上。摸摸皮夹，里面只剩两千元了，还有杨局张家没有拜。杨局长分管纪检、工会和机关总务工作，是个闲职，我对他的印象就是每年局里的表彰大会上看他到台上象征性的坐一坐，且今年五十八了，可谓是船到码头车到站了，据说明年就退了，我有点犹豫，是去还是不去？昨晚妻子打电话问我拜年的事怎样了，我掏出手机，莫名感伤，那还是六年前买的一部老款手机，翻盖的，镀在上面的乳白色金属早已脱落，看上去饱经沧桑，人家的滑盖、直板、触屏、三G，早就智能了，去年同学聚会，有一同学夺过我的手机欣赏片刻说：嚯，这东西有点年纪了吧，老情人送的？弄得一桌人轰然大笑，我的脸红一阵白一阵的，再看一身衣裤，皱皱巴巴，清一色步行街打折商品。现在进城了，也该武装一下自己，把自己弄出个人模狗样，也让自己扬眉吐气起来。算了吧，扬局长的年就不拜了，这两千元留给自己，换一部手机，再买两件光鲜点的衣服吧。
　　没曾想到有些事是躲不过去的，这不杨局长都宴请到会场上来了，值得庆幸的是他请的是明天的午餐，今天还有补救的余地。可是补救是要付出代价的，照着其他局长的拜法显然是不行的。散会后，我给老婆打了个紧急电话，要他务必在天黑前再凑两千元送来。这一天真漫长啊，天总是暗不下来，下午五点，老婆怀揣两千元匆匆从岳母家赶来，我们用两千元换了烟酒，另两千元封了个红包。天一擦黑我们就摁开了杨局长的家门，杨局长十分客气，见面就说：小郭呀，你太客气了，早就听说你是个人才，可惜在基层埋没了这么多年，今年局里进人我可是极力推荐你呀，哈哈哈。这位是？
　　我连忙介绍妻子说：我爱人小林，在乡下当老师。
　　哦，林老师。来来，吃水果。
　　我掏出红包放在桌上，把早就设计好的话对他说：杨局长在局里德高望重，我们两口子早就想登门拜望，可这几天我忙着租房，我爱人家里的事又没料理完，这不拖到今天才来，还望杨局海涵。
　　嗨，见外了不是，今后有什么困难找我说一声，在局里我还是能说上话的。还没在城里买房子吧，正好局里有一个职工调走了，空出了一套集资房，如果有兴趣，回头我给你联系联系。
　　我正求之不得呢，那就劳您费心了。。
　　应该的，应该的，好好干，小伙子，前途无量啊！临走时杨局拍拍我的肩膀意味深长的说。
　　我逃也似的离开杨局长的家，心中如释重负。
　　第二天中午，我们股室的九个人如约坐在了仙女湖边的农家餐馆里。
　　杨局长端起酒杯说：来，干，这第一杯酒祝人事股小伙子们新年快乐，工作顺利。
　　杨局长又斟满一杯酒举起来说：祝贺我们局又增加了新鲜血液，这第二杯酒为小郭接风洗尘，来来来，小郭，干，欢迎你来局里工作。
　　欢迎，欢迎，众人把酒杯举向我，我一仰脖子，一杯酒就倒进了肚子里，酒是好酒，正宗五粮液，可是我总觉得有些苦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