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姑和她的铁饭碗

　　二姑是前几年刚刚从山沟里考出去的大学生，现在在大城市上班。说起二姑我们村的人都无比自豪。
　　村里的田埂上，老汉们坐在一起抽着烟议论着二姑。张老汉说：二姑娘现在是城里人嘞，人家端的是铁饭碗。李老汉歪着头看着张老汉，傻傻地问：啥是铁饭碗？哎呀，铁饭碗了不得嘞，人家二姑娘现在当大官，吃公粮，造福人民靠着党。李老汉追问：那不是青天大老爷吗？女娃子可以当官了？张老汉得意地说道：那可不？不然咋说咱二姑娘有出息嘞？李老汉没有应声，张老汉随即递给李老汉一支烟，他们都同样动作地注视着远方，慵懒的太阳缓缓地落下地平线，远处的老黄牛哞哞地叫了两声。
　　上月的一个清晨，二姑从城里回来，村里人都涌向二姑家，我跟着大伙儿一起到了二姑家，二姑家人来人往，像是有当年她的学酒宴一般喜庆与热闹。二姑与以前大不一样了，二姑的鞋跟变得很高，皮肤像擦了面粉一般，身上的衣服也是别具特色，头发也长得变了色，眉毛像细长的柳叶，大家伙看二姑的时候眼睛闪着异样的光，倒像是欣赏一件稀罕物件。虽然二姑跟以前不一样了，但是她们家那破旧的老土房依旧没有变，雨天坏掉的墙坯慵懒地躺着，石阶上的青苔贪婪地伸出手指，被柴火熏黑的椽子闪着着凝重的眼光，掉漆的木门也是一副无奈的样子，二姑的妆容跟我们这古旧的山村显得格格不入。李老汉把那只习惯抽烟的手在衣服上蹭了两下，弯着身，笑眯眯地说：二姑娘，你现在是大领导了，跟我们不一样，以后你妈可以跟着你享福了。张老汉说完话依旧笑着顺便略带祈求地伸出手。二姑的手细而白，握着李老汉的手像是胭脂被涂在枯木茬子上一样。我回过神的时候二姑的手已经从李老汉的手中滑开，李老汉的手依旧悬在空中。按村里人的说法是二姑长的更俊了，她长发飘飘，空气中飘着古旧山村从未有过的清香。她微笑着向着村民们一一问候，大家对二姑赞许有加，我看得久了还没等到跟二姑说上一句话我便觉得无趣随即回家了。
　　那天下午吃饭的时候妈说：你看你二姑多有出息，你以后要像她一样。我嗯地应了一声就埋头吃饭。妈继续说道：你二姑们一家那时候命苦啊！你二姑爷走得早，全靠你二姑婆一个人撑起一个家。你二姑上学要交学费，钱不够了就卖猪，卖粮食，最后把她们家的树都砍了卖了，她们家院里的那三棵老树就在前几年卖了，好在你二姑现在有出息了。你二姑婆以后就跟着她享福了。妈说这些话的时候语气中满是羡慕与期待。
　　吃过饭以后我跟妈在田里锄草，累了，想在田埂上休息一会儿。恰巧张老汉在对坡的地里割草，张老汉给王老汉递过去一支烟对王老汉说：老谢的坟埋的地方好哇，你看他家二姑娘多有本事，现在是城里人，端铁饭碗，当大官，吃公粮，造福人民靠着党。王王老汉说：城里人咋的？城里人不吃饭啊？吃喝还不得靠咱庄稼人，保不齐城里人不老实。张老汉不爱听了，愤愤地说：你懂个啥，人家是文化人，我们庄稼人就瞅着两碗饭。王老汉没有再说什么，扛着锄头向田里走去。嗨，康娃子。我猛然间听到一个让我讨厌的声音，回头来才知道是张老汉在叫我，没等我开口他便说道：康娃子，你呀，你要向你二姑学习，你看看你二姑，城里人嘞，端着铁饭碗他说着话的时候还竖起大拇指。我回答了声哦然后就向田里走去，当转身的瞬间我看见张老汉站在那儿脸上满是得意的笑。
　　前几天，我跟妈上街去卖干货，张老汉也在。张老汉走过来对我说：你现在要好好学习，以后考上南京的那个航什么大学，找个轻巧的工作，也像你二姑一样端个铁饭碗，好让你妈也跟着你享享福，我们也都能沾你的光。说完他由独自满足而自豪地笑了。妈说：你大爷说的很对，你要好好学习，以后不说我跟你享福，只要你自己过得好就好了。我嗯地应了一声，埋着头不说话。终于，张老汉走了，我心中满是不愉快。后来我们在街上我看到了二姑，二姑在买东西，我跟妈走到二姑身边，我叫了二姑一声，二姑转过身来说：大姐，跟康康上街了啊？二姑跟妈交谈了好一会，可我并没有在意她跟妈说了些什么，我注意到二姑的身边站着一个男子。他穿着讲究，长得斯文。我细细打量着，忽然我听见二姑叫我，我猛得回了神，她笑着对我说：康康，你要努力学习，考一个好的学校，以后找一份好工作。我说：嗯，我会努力的。简单的告别后我跟妈走了，一路上我都在想那个男的是谁。我问妈，妈说不知道，从来没有见过。我苦思着回到了家。
　　前天是领居家的酒席，张老汉点着一根烟对李老汉说：你晓得不，那个二姑娘她，她不检点，竟然跟一个不认识的男人在一起，在街上闲逛，我看啊城里人八成不是什么好东西。李老汉说：咋可能嘞？人家可是大学生哩。张老汉急了，手舞足蹈的竟好像是在表演，焦急地说：大学生，大学生咋的，她那个大学生谁知道是不是真的？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孔老夫子的礼仪廉耻都不晓得，是哪门子大学生？这时候王老汉走过来了，张老汉像往常一样递给他一支烟说：老王，你说的是对的，城里人不老实，那个二姑娘她不检点，竟然跟一个陌生男人一起在街上闲逛。老王说：我就说嘛，城里人八成不是什么好鸟，我不会错的。张老汉，王老汉继续讨论二姑，时不时地露出他们的笑，一种鄙视的笑。后来，二姑来了，还带着一个男子，是我跟妈在街上见过的男子，张老汉斜着眼睛看二姑，眼睛里充满了鄙夷。
　　回到家以后妈告诉我：二姑在酒宴后走了，跟那个男子一起带着二姑婆进城去了。妈对我说：你二姑真有本事，家里穷考上了大学，还在在城里某了工作，还找了那么好的一个男人，那男人还同意把你二姑婆接上，你二姑婆真有福，女儿孝顺，女媳也孝顺。妈说这些话的时候眼睛里的光依旧是羡慕而充满期待的。我对妈说：二姑了不起，我也会像二姑一样把你接到城里的。
　　说完这番话我却有些后悔，我不知道城里是什么样，也感觉到二姑的成就给我的一种压力，我低着头开始默不作声。抬头的时候我发现妈笑了，笑得甜蜜而且很久没有说话。那时我的心里竟没有丝毫的后悔，装满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一种能让亲人笑出来的欣慰感。
　　酒宴以后我便再也没有见过二姑，昨天晚上却在梦里梦到二姑，情景还是像是在街上一般，二姑说：康康，你要努力学习，考一个好的学校，找一份好的工作。，梦里的男子格外帅气，与二姑的美十分相配。除了二姑，梦里还有张老汉和王老汉的笑，只是那笑让人更是厌恶，更觉恶心。
　　村里人说二姑不会再回来了。张老汉也没有再谈论过那个铁饭碗。现在人们偶然提起二姑一家，不过都没有了当时的热情，终于，铁饭碗和张老汉的笑消失了。我喜欢坐在田埂上，如今的田埂上有了更多的庄稼人，村里的田埂格外的安静，夕阳也是格外美好，下沉的红日依旧格外安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