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宝林同志的相声《卖布头》在幽默风趣之中表达了某种哲理性,似乎值得一说。 《卖布头》塑造了一个在旧社会摆摊叫卖零碎布块的小贩的形象。这位小贩与其说是个买卖人,不如说是个艺术家。他一面卖布一面唱着吆喝,那一套套唱词真可以说是妙语如珠,不是真正的艺术家是创作不出来的。比如他称赞他的白布之白:气死头场雪,不让二场霜。称赞他的黑布之黑:气死张飞,不让李逵,亚赛那唐朝的黑敬德。在东山送过灰,在西山挖过煤,开过两天煤厂子卖过两天煤,它又当过两天煤铺的二掌柜的吧!人们不买他的布,他就不断地自动落价,两丈多的布头从三块六落到了两块钱,于是有人表示愿意买了。可这时,出现了一个十分令人惊异的情况:这位小贩的艺术家气质起作用了,他似乎由于过分热衷于吆喝而搞昏了头脑,竟认为卖布的目的不是赚钱,而是吆喝。只要吆喝得过瘾,赚或赔全都不在话下。 于是他又接着吆喝了:这阵儿你要买我还不卖它:怎么回子事?我赔本赚吆喝!去两毛,让两毛,你给一块六!再去四毛你给一块二!再去两毛干脆一块钱!还不一块钱?去五毛,让五毛,你白拿去吧! 相声每次演出都引起一场哄堂大笑。当然,这是高度的艺术夸张,在现实生活里这种赔本赚吆喝的小贩大概是不会有的。然而,如果我们在捧腹之余仔细咂摸一下滋味,也许就会悚然地发现,这段相声启示着我们:事物在一定条件下是要走向自己的反面的。请回想一下吧:过去,当浮夸风盛行之时,当林彪、四人帮肆虐的十年,这种赔本赚吆喝的蠢事我们做的难道还少么? 长期以来流行着这样一句不知是哪位天才发明的名言:要算政治帐,不要算经济帐。在经济工作中不算经济帐,这也可算是旷古未有的一大发明。这和那位卖布头的小贩不怕饿饭,自愿赔本赚吆喝有什么区别? 增产粮食本来是好事,自古就有民以食为天的说法。然而,不计成本,不讲科学,毁林造田,砍经济作物种粮,乃至于变魔术般地大放卫星把几十亩快要成熟的稻子移到一丘田里。于是乎大登其报:卫星田亩产万斤,名为特大丰收,实则人为的减产。这,是不是赔本赚吆喝? 增产钢铁自然也是好事。然而,不计成本,不讲科学,大兵团作战,大搞小土群。百业毕,钢帅一,青山秃,铁水出,浪费了数不清的人力物力,得到一些贵得和金子差不多的烧结铁。于是乎又大登其报:今年钢铁大跃进,年产千万吨。这,是不是赔本赚吆喝? 开发山区无疑也是必要的。然而,不计成本,不讲科学,搞什么人造平原、钢筋水泥盖沟上铺土种庄稼。生产大队的开支实际上是由国库里拨付的。但这不要紧,因为要的只是口号喊得响亮:愚公移山的雄伟气魄!大寨精神的丰硕成果!这,是不是赔本赚吆喝?兴修水利自然也是当务之急。然而,不计成本,不讲科学,搞什么西水东调、霸王工程,但求壮观,不问实效。斟探设计尚未完成就下令动工,白白浪费了国家七千余万元的巨款。但,痛心是不必要的,因为只要口号听来带劲:想新的,干大的,改天换地!这,是不是赔本赚吆喝? 这样的例子还可以举出不少,甚至在不纯属于经济工作的领域里也随处可见。比如,在作为政治经济中心的大城市搞点人防工程是对的,然而硬要一刀切,连边远的小县城也一律大张旗鼓深挖洞。霸权主义者扔原子弹时也要考虑一下目标是否划算,而我们却硬把国家建设急需的三材胡乱填到地下。这一切,也不能不说都属于赔本赚吆喝之类。 卖布头的小贩赔本赚吆喝虽然可笑,但他并无恶意,有的只是一股为艺术而艺术的傻劲。他赔的本是从自己腰包里掏出来的,只能叫自己饿饭,不可能造成坑害别人的后果。我们的同志赔本赚吆喝的情形则有所不同:有人是因为狂热,因为轻信,因为无知,因为急于求成,好心办了坏事,这还有几分可恕之处,有人则不然,他没有半点革命热情,也没有半个艺术细胞,有的只是全副的利己哲学。他吆喝的目的是为了沽名誉,他赔的本点点滴滴都是人民的血汗,造成的后果是劳民伤财,他得到的不是饿饭,而是地位与荣耀 然而,如果要解决问题,光对某些同志有道德品质上的缺陷进行谴责是不够的,因为,赔本赚吆喝有的根子是极左思潮影响下的经济管理体制,不把这些和马列主义毫无共同之处的东西清除掉,打着革命旗号的吆喝总有人要搞的,社会主义的老本仍旧要赔下去的。最近,党中央指出:我们一定要清除左倾思想的余毒,彻底克服官僚主义,切实改革国家管理制度和经济管理制度中的缺陷和弊端。这是十亿人民的共同心声。也许,赔本赚吆喝的悲喜剧今后不会重演了吧? 搞经济需要务实,搞艺术不妨痴情,这两者放在一起就要坏事。在建设四化的征途中,在经济工作领域里,我们需要的是锱铢必较的精神,永远不要赔本赚吆喝! (1979年) 赏析从最为通俗习见的素材中发现深刻的道理写成杂文,能使文章做到深入浅出,亲切生动。这篇杂文的作者思想敏锐,善于思考,从侯宝林的相声《卖布头》中引发出了一番大道理,分析了不计效益,空喊口号的左倾思想的害处,发人深思。 杂文的写法,并不一定先提出论点,有时采取开头先说由头,步步为营,将读者徐徐引入论点的方式,以增强文章的亲切感。本文先复述相声卖布头的情节,从文字看占的篇幅也真不算少。这是十分必要的。但这种复述并不是纯粹的交代材料,引出论点,它同时已经用双关的语句来暗中渗透中心论题。比如他似乎由于过分热衷于吆喝而搞昏了头脑,竟认为卖布的目的不是赚钱,而是吆喝。只要吆喝得‘过瘾’,赚或赔全都不在话下。言在此,意在彼。说的是《卖布头》,实际用意却在于批判浮夸风的害处。作者用一句赔本赚吆喝和种种浮夸情形联系起来:农业上不计成本,不讲科学名之曰放卫星;钢铁工业上大兵团作战,小土群名之曰大跃进;山区搞人造平原,名之曰愚公移山、大寨精神;盲目兴修水利口号是:想新的,干大的,改天换地!搞人防工程一刀切,只为了一句口号深挖洞。接着文章又分析了造成狂热浮夸问题的本质在于,有的人无知,急于求成,好心办坏事;但也有的人是为了沽名钓誉,对国家损失不负责任。 文章最后尖锐地提出了必须清除极左思潮,改革国家经济管理体制。我们不仅不要赔本赚吆喝的买卖,还要反其道而行之:在经济建设中锱铢必较。 这篇文章是历史经验的总结,但这总结既是形象的,又是深刻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党中央决定把全党工作重心转移到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上来。但如何进行建设,问题不少。最大的问题是要肃清左倾思想,实事求是。建国以来我们经历了50年代末的浮夸,粉碎四人帮以后,又一度出现了浮夸,如果不加以批判,它会把四化建设毁掉的。作者把文章的现实意义说得并不多,但用意已经十分明白。从中可以看出杂文作者的艺术匠心,那就是既要把问题说得明确,又恰到好处,巧妙自如,游刃有余。 此外,这篇文章还恰当地运用了类比,也是难得的。杂文写作中经常使用类比手法,但用巧不容易。作者紧紧抓住了赔本和赚吆喝两个细节大作文章,以小引大,赋予新意,运用的材料,言之有据,令人信服。文风既朴实,又优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