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知青生活九桂宝老爹一家

　　在我的知青生活中，不少农民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桂宝老爹一家是其中之一。桂宝老爹五十多岁，满脸皱纹，看上去要有七十岁；老伴是个瘸子，走路一拐一拐的，劳力抵不上一般妇女，工分很低。他们生有二男一女。全靠生产队田地活命，日子过得并不舒心。
　　桂宝老爹自己没文化，二男一女也未上一天学。第一次我在田地里见到他大儿子寿红，二十岁出头，身材不高，瘦弱。非常喜欢开玩笑，一开口就是脏话，低级趣味。你从他那笑相，也可以看出他傻乎乎的，是一个不懂得什么场合讲什么话的人。他喜欢跟姑娘们打闹疯玩，讨女人的便宜；姑娘们不理他，用最讨厌的语言骂他，他不在乎，仍然笑。他干不动大劳力的活儿，只能跟妇女们一起劳动，拿妇女的工分。像这样的人在农村老婆难找。阿呀，有一天，他突然变得高贵起来。原来那一年征兵，条件很简单：家庭出身好，体检达标，年龄1825周岁，不需要任何文化。寿红积极报名，没几天就被批准入伍。出发那天，他父母去县城送他，回到村庄，他那瘸子母亲逢人便炫耀：今天我家寿红也像城里人一样用手帕啦！衣服从里到外都是公家发的，到部队只要你有肚子，一定让你吃个够，不像在家吃不饱，喝粥，难得吃到顿饭。那脸上的笑容似乎表明他儿子已经提前进入共产主义社会，她称心如意到极点。我也为他高兴。因为那时候管他狗模狗样的人，只要当了兵，就全家光荣，而自己更是让人刮目相看。复员回来，运气好安排在城里工作，拿工资过日子；运气欠佳，回到农村，好歹也会当个干部，至少娶老婆不愁。可惜我家庭出身不好，没福气入伍，只有羡慕他个要死的份儿。几个月后，晴天霹雳突然降临，寿红被部队退回来了。原因是在部队里瞎说脏话，瞎开玩笑，低级趣味，而且屡教不改，傻乎乎的。我仔细观察了他第一天回到田里劳动的情景，他一点也不感到惭愧，大大咧咧的扛着农具下田，似乎他以前就一直在田里干活，从来没去什么地方服兵役，更没有因错而被部队退回来。两个小时后，他又开始拿姑娘们开玩笑了，全是脏话，低级趣味，姑娘们也仍然用最讨厌的语言骂他，他不在乎，仍然傻笑，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不过看的出来，他追求异性的心理要求非常急切，而从当时情况看，他的桃花运远离他十万八千里。凭他那面貌，那德性，那力气，那素质，那家庭，他这辈子恐怕要打光棍了。事实证明，我的担心是多余的，二三年后，寿红终于定了亲，找到了老婆，那人家生有一男一女，也穷得要死。男孩也没什么出息，找不到老婆，而女儿跟桂宝老爹的女儿一样，生得如花似玉。不知谁人想的这好主意，双方作了交门亲。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传种接代在农村是大事，为了完成这一大事，桂宝老爹不惜牺牲女儿的一生幸福，把她嫁给了一个没出息的男人，了却了寿红找到老婆的心愿。我那几天下田地，我再仔细观察寿红兄妹俩的精神状态，寿红确实很高兴，而她妹妹呢？仍和原来一样无悲无愁更无怒，高高兴兴干活儿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现在想来，这姑娘也太麻木了。
　　寿红订了亲，弟弟心里很不快活。他比哥哥小两岁，也到了找老婆的年龄。家里就一个妹妹，救了哥哥的急，可没有第二个妹妹来救自己的急。他自身素质也差，不识字，老实巴交的性格，干活儿力气不大，面貌又不俊，家里穷得叮当响。大概是绝望之极，前途无望，在一个寒风凛冽的夜里，他偷喝药水自杀了。
　　二儿子死了，桂宝老俩口似乎也没怎么伤心，草草收尸。也许在他们心里卸掉了要帮另一个儿子成家立业的重担，反而感到轻松；也许他们为二儿子死了，从此脱离了人间苦海到天国长眠而庆幸；也许毕竟是自己的骨肉，永远离开了自己，心里很难过，只是没有表露出来。而我，当时一个局外人，竟然滋生了这样的想法：全是父母的罪过当初你们为什么要生下他来呢？
　　桂宝老爹心地善良。有一次我生病发烧，他家离我住处很远，中午吃晚茶的时候，他竟然忙里偷闲抽空看望我。那神情完全把我当自己的孩子看待，我很感动。不知为什么他对自己孩子的死如此冷酷！以上我对他的心理揣测大概太消极，太沉重，太悲凉，但愿他是一个对生死看得很轻，很豁达，很大度的老人。
　　他是队里的副队长，讲话直率，跟和队长不合拍，每遇事与和队长发生争执，人们都站在和队长一边，似乎他永远无理。势利历来得势，至今不仍得势吗？看到他气得脸红脖子粗的样子，有理无处伸，我心里可怜他。他现在肯定入土了，但愿来世，他不再受苦受难，生个荣华富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