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年来,我一直在等你。我相信,你懂得等一个人有多么痛苦,因为你也在等,跟我一样。用一次生命,等一次机会。 这八年里,我没拿过安娜一分钱。每次她来看我,我也以客相待。她也知道了我喜欢你的事,无所谓,有的人,不值得原谅。 在我沦落红尘的那一天,我想,我这辈子也就这样了,直到遇上了你。如果,那天在剧场,你遇到的是我,你会不会爱上我?可惜你遇到的不是我。 八年来,我一直在找你;尽管,我知道你不在巴黎。在街头的拐角处,倏忽看见一个着黑色风衣,留金色长发的男子,好多次,我都误以为是你;追上去,却看不到那张熟悉的冷峻的脸庞,和那洞悉一切、不可一世的眼神。我后悔当初没有跟你一起逃亡。如果上帝能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追上你,再也不把你放开。你说,上帝死了。但我一直相信他还在,因为,他真的给了我这个机会。 这天,我像往常一样在火车站旁的咖啡店给客人倒咖啡。透过玻璃,我看到了一件黑色的风衣,一个熟悉的影子,一个久违的侧脸。琥珀色的墙壁旁,我就站在那里,看着背影远去,掩埋在人群里。是你吗? 我放下托盘,跑出了咖啡店,没听清老板对我说了些什么就追着那个影子跑。是你吗?透过人群,我看到了,看到了那个期待已久的影子:昂。那个影子并没有停下来,他加快了脚步。是你,一定是你。 他走得越快,我就追得越快,我们就这样追逐在火车站拥挤的人潮中。终于,我跟丢他了。 当我走进转角处,就已不见他的影子。为什么,为什么又丢下我?我错在哪里,错在爱上你? 我久久不能释怀,当我转身,却正好撞在了你的胸口。我抬头,你低语:你为什么又在哭? 真的是你。 是我。 我就这么傻傻的看着,抚摸着你的下巴:你留胡子了。 你微微一笑,几乎看不出是在笑。你的脸上,也看不出当年的清秀,只有沧桑和冷酷依旧。我扑倒在你的怀里,你没有拒绝,但也没有抱住我。 我们回到咖啡店说了很多话,你问我:安娜现在怎样?老板过来问我刚才怎么回事。你顺手给了他几个法郎,然后挥挥手,他就走开了。我送你回去吧,天晚了,路上不安全。昂,你知不知道我等你这句话等了有多久。 我们就这么一直走,一直走,遇到转角处,你就问我往左还是往右。很快,你感觉到我的脚步开始变慢:你,不想回去吗? 我,到了。就前面那栋房子。 你就住这儿?你看着我:还是换个地方吧,这里太潮湿了。然后又补了一句:谢谢你还记得我。 我刚要说话,你就转身准备走;好了,就到这里了,你去吧。 让我送你回去吧。 嗯? 我也好知道你住哪儿。 我住哪儿都可以。我刚到巴黎,应该住酒店吧。不用了,待会儿我还得送你回来。 那你告诉我你住哪儿。 不固定。 你还会来吗? 应该不会。 就在你转过身的那一刻,我冲上前抱住了你,热热的,暖暖的。我知道你很快又要走,但在巴黎的这段日子,你能陪着我吗? 我也要工作。 我抬头看着你,看着你睡眼朦胧的样子,没有说话。你身后的夜空,宁静得已安然睡去。 你知道吗,那个时候,我眼睛都闭上了,但你没有吻我。 你还是走了,不过我记得你说的话:谢谢你还记得我。几天后,我路过贝克街,那里有家书店正在出售托尔谢瓦利埃的书。托尔不是共和党最功勋卓著的将军,却是最年轻的。他的成名战,是顺利拿下了土伦,为共和党大部队的前进铺好道路。但很不幸,在尼斯之战中,他遭遇惨败,自己也阵亡了。不过他的影响还在,尤其成了少女们的偶像,书店门口仍不断有人来买他的书。前天,看到报纸上说他死了,我还哭了好几个小时。这样的人怎么能死呢! 我也远远地朝书店走去,被人拉住了,转过身,是你,昂。你最好别过去,他们被监视了。你说完就走。我跟在你后面:被监视? 右边街道上一个,对面大楼上三个。别回头。 我完全按照你的指示做。刚走了五分钟,就看到一批警察跑过去查禁了那家书店。 你为什么会在这儿? 早上听说这儿在卖托尔的书,过来看看。 那你怎么知道他们被监视了? 因为监视他们的人太没水准了。 卖书的人会被枪毙吗? 不一定。法官可以给他们判个贩卖违禁品的罪,罚款和拘留就行了。但若判他们个叛国罪,就必死无疑了。同样的行为,因为金钱、亲疏或其它原因,可以得到不同的惩处。就像我当年上法庭一样,其实也能以斗殴罪判处,拘留几天就可以出来。但也可以给我判个袭击军官的罪,并且还是持枪行凶、杀人未遂,那就麻烦了。你停住了脚步,侧眼看着我:这就是法律。 八年的时光,让你变得冷酷、可怕。 我就这么一直跟着你。你走到一个酒馆前:你确定还不回去吗? 我 你没有等我回答,径直走了进去。 我就在门外站着,酒馆里很多人打量着我。 终于按捺不住,我走进了酒馆:你好,先生。我找昂谢瓦利埃先生。 没有这个人,老板斩钉截铁地回答,没有经过思考。 我也就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东张西望,确实没有看到你,也没人来问我要不要吃点什么。 我也就走了出来,在门口傻站着。 不知道过了几个时辰,我只知道天黑得好快好快。你终于出来了:你怎么还在这儿? 我可以跟你一起回去吗?我近乎乞求。 不可以 我不进去。 你的目光集中在我身上,像是在思考什么:谢谢你,无论我做了什么,你都愿意出现在我身旁。我没有说话,也不知道该说什么。然后你回答了我的话:可以,但你到了之后马上离开,否则我不能保证你的安全。 嗯。 我们又回到八年前了。我没有说话,静静地跟在你身后,一直走到一幢别墅前。你突然小声对我说:不要出声,慢慢往回走。 尽管不知道为什么,我还是按你所说的做了。你挽着我的手,贴着墙,一步步后退,直到远离了那栋建筑。然后你拉着我跑起来,穿过一栋栋建筑的影子,又进了那家酒馆。你推开门,直接走向仓库,然后打开暗门,进了地下室。 我的住处被发现了,得赶紧撤退。 地下室的人吃了一惊,只有你神色依旧:鲍勃,把东西收拾了,赶紧走。他们下一步应该是调查我常去的地方,说不定再过一会儿就来这儿了。 我去叫车,赶快出城。那个叫鲍勃的人说。 应该已经禁严了。 那我们转移。 不,最好快点离开,你回答:我倒有个主意。 所有人看向了你。 如果是警察,又有过所证的话,应该可以出去。 假扮警察? 对,你走到一张桌子边,手伸到桌子底下,拿出一样东西:这是伪造的通行证,我来巴黎的第一件事就是找人做这个。 警服呢? 应该不够,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不过没关系,我的别墅里应该正好有不少警察在等着吧。 明白,其中几个人扣好了手枪的扳机。 等等,你说:我那里的资料应该已经泄露了。警服拿到后,连同屋子一起烧了,不用管那些资料,即使它们还在。 明白。 待会儿米兰饭店集合。说完你就拉着我往外走。路上没有跟我说一个字,只是跑。 到了米兰饭店,你才顾上我:我来巴黎后,只见过你一次。他们要是注意到你,你现在就不会在这儿了。回去好好儿生活吧。 那你怎么办? 你居然不问我是做什么的,而问我怎么办。可笑。你想要隐瞒什么似的。 我不关心你是做什么的,我关心的是,你会怎样。 其他人也陆陆续续过来了。快走,你应该不想被我牵连吧。 我抱住了你,头,靠在你的背上:我已经错过了一次,不想再错过一次了。 你回转身:你该忘记一个人了。 你也该忘记一个人了。我再次抱住了你。 你推开:跟着我会很苦。 我不怕。 可能会丧命。不怕吗? 怕。 那不就 但我相信你会保护我。我是不是天真得可以? 可不是在跟你开玩笑。 我也没有跟你开玩笑。 你用你怜惜的眼神看着我,久久,说出了一句话:那你愿意加入共和党吗? 我欣慰地笑了:我愿意。 你还是面无表情,但我相信,你的内心也笑了。 那好,快穿上。你给我披上警服。还真是一个瘦弱的警察啊。 我混在你们当中,出城时,鲍勃对守城的人说,我们是去追击出逃的雅各宾派要员的。你拽紧了抢,做好了强行通过的准备。还好,他们看到过所证后让行了。 我们分两路。你们带领兄弟们往车站去。鲍勃,你带你的人跟我往小路走。 可我们只在小路走了几分钟,你又带着我们掉头回去,往水路走了。 大概一个时辰后,到了岸边。鲍勃按指示举起火把,摇晃了七下,就不知从哪儿飘来两艘小船。上船后,你神情凝重:鲍勃,往车站去的有多少兄弟? 23个 鲍勃,你记着,我们一定要杀230个敌人来祭奠他们。 我被吓到了。 我住的大楼起火了,他们知道我肯定会逃出城,很快就会追上来。到时候,那23个兄弟恐怕 船靠岸,我们继续走。天已经亮了,不过我一点不困,因为在船上的时候,已经靠在你的怀里睡了,睡得很安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