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那本难念的经

　　看过很多歌颂母亲的文章，我都为他们母亲的伟大的爱而深深感动。很快我又会想我的母亲，但我真不知道该怎么来写我的母亲。我们之间的感情似乎很淡，淡得我只想离她远远的。我也一直想恨她，可是
　　从懂事起，爸妈的感情就一直不好，不知哪里出了错，反正家里一直是战火不断，两天一小吵，三天一大吵。很小的时候我就懂事了，做好妈妈让我做的一切事情，包括读书，家务，只为了讨好母亲。我五岁的时候开始自己做饭，洗衣，再大一点几乎所有的家务都是我包了。当别的孩子在父母膝下承欢时，我却在煤炉前被烟呛得直掉泪。奶奶和妈妈的感情不太好，奶奶有点看不惯妈妈的作风，所以私下里常会有些牢骚。我知道奶奶很疼我，但是为了取悦母亲，我总是把奶奶跟爷爷或爸爸说的一些话传达给母亲，以为那样她会对我好一点。有一次，在别人家玩得很晚才回家，看到家里闹哄哄的，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吓得大哭起来，被叔叔拧了一把，说你这个小害人精，都是你干的好事，人这么小，嘴巴子倒挺能说的。我才知道，肯定是昨晚告诉母亲，奶奶说她不会治家，所以爸爸才天天往外跑的。经过这事以后，我再也没跟妈妈说奶奶的事了。
　　后来，我们搬家了，因为妈妈升职，在单位分到一套房子。离开了爷爷奶奶，我的性格变得孤僻了，而爸妈的战争也愈演愈烈。爸爸虽有一身的好本领，却总是时运不济。开始在小区开车，却因为一次出差，刹车失灵，出了小车祸，他和老板都住进了医院，出院后，爸爸不愿再去开车，虽然老板一再说那不是他的错，说买了新车再让他去开，可是爸爸还是觉得对不起老板，所以在单位的一间工厂上班了；上班不久，那间厂又因为效易不好倒闭了；爸爸失业在家有一段日子，妈妈总是冷嘲热讽，其实我知道她心里比谁都急，我马上又要开学的学费还没有着落，她是希望爸爸快点找到工作，可是爸爸却是那种吃软不吃硬的主，所以俩人总是为了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吵得不可开交，妈妈长得漂亮，单位一些男同事总爱找妈妈说话，搞得爸爸很火大，而爸爸成天呆在家里，没有收入不说，还整天烟酒不离，搞得妈妈很生气。而我每天总是匆匆地扒完饭，就关在自己的房里，独自流泪。眼泪也是在那时有了惯性，从那以后很多年，我总是一听到爸妈吵架就会泪如雨下，从来不会为了其它事情而掉泪。
　　妈妈工作很拼，她是那种很独立的女性，生活的不幸并没有打倒她，反而让她更加坚强。她想通过自己的努力改变这种生活的现状。所以很快，她又升职了。不管工作怎么忙，她总是不忘监督我努力学习。也许她是想把自己没考上大学的遗憾在我身上弥补回来吧。很小的时候，我就知道，我要考清华，（那时我还不知道清华跟大学之间有什么关系）。记得有一天晚上，楼上的蒋林来找我玩，（我们是一同个学校，但他比我高一年级），因为我的书房是妈妈以前办公用的房间，跟我家不在一幢楼里，所以蒋林常来找我玩。平时妈妈虽然也常来查岗，但通常她只是在楼下看房间的灯还开着，就会满意地离去，可是那一天不知为什么，她竟上楼来了。正好撞见蒋林在我房里，而且房间的门还是关着的，蒋林见我妈脸色不好赶紧溜了，他走后，妈什么也没说，直接给了我一个耳光。我也什么也没说，我不知道是什么理由，我需要挨这个耳光，那一年我才小学五年级。后来，我就很少同院里的小孩玩了，特别是男孩子。
　　爸爸闲了一段时间之后，突然买回来一辆小型汽车，可以载十几个人的那种，说是一个朋友转手，价钱比较便宜，所以就买回来了。总算，工作有了落，开始那几天爸爸每天早出晚归，还真有点像那么回事，挣回来的钱也交给妈妈。家里终于有了几天宁静日子。那几天妈妈心情也很好，早早下班就回来做饭，等着爸爸收车回家。这是我一直以来就渴望的生活啊！可是这样的日子，并没有持续多久，爸爸的老毛病又犯了，以前总是手痒爱打打牌什么的，现在兜里有了钱，就赌大的了，妈妈是听邻居说在哪哪哪又看到爸爸了，还把车停到一边。妈妈在邻居面前没说什么，回到家里脸就变了，哭着骂爸爸浑。后来，跑车赚的钱就愈来愈少，妈妈总是怀疑是爸爸赌输了，但爸爸从不承认自己赌了。因为是二手的车子，没过多久，毛病就出现了，十天半个月就要进一次修理厂，赚来的钱也就流向了那里。一年下来，钱没挣到还赔了，又浪费了功夫。后来，就以低价再转手了，这也是妈妈希望的。
　　就这样，我已经读完小学，升到初中了。差三分没考上县里最好的初中。心里很难过，不是因为考不上而觉得丢人，而是看到妈妈失望的眼神很难过。爸爸没过多久，就开了一家快餐店，这一次本钱是找老同学借的。因为妈妈已经调职有一年多了，单位要收回房子，所以我们再一次搬家，在快餐店旁边租了套房子住着。这个时候，是妈妈最意气风发的时候，因为工作出色，领导很赏识，所以常常有补助。刚开始店里的生意还不错，因为爸爸认识的酒肉朋友很多，所以常常一来就是好几桌，而妈妈单位那边的领导同事也常来捧场。看到生意红火，妈妈也就没再责怪爸爸擅自做主开了这家店，我和妈妈都是在店开张的那天才知道的。其实我也挺高兴的，因为坐我那面的那个男生有一次看到我用那种很老式的腰带就说我爸妈肯定都是农民，不管我怎么说他都不相信，在那个自尊心极强的年龄，我讨厌别人这样说。恰好他家就住在店的附近，后来他就不再笑我了。
　　自从自己做了老板以后，爸爸精神好了很多，脾气也好了很多，而且大家都很忙，所以吵架的事情又搁置了一段时间。然而，好景不长，爸爸觉得身为老板的他没必要事事都亲力亲为，所以很多事情就交给大厨做主了，自己又钻到旁边的台球室里打台球去了。那个大厨是本家的一个叔叔，每次见到我就大小姐大小姐地叫得特亲热，搞得我还真产生了自己是什么大小姐的错觉。有一次放学来到店里，爸爸又不在，我看见装钱的盒子摆在柜台上，就打开看看有多少钱，那天生意应该还不错，至少有三四百的样子，可是晚上爸爸拿出盒子数钱的时候，却只有两百多一点，我分明看见不过，没有证据，我也不好乱说，毕竟我还是小孩子，讲了他也未必信。后来，爸爸在店里的时间越来越少，生意也开始走下坡路，大厨也越来越懒散，做出的菜明显没有以前的好吃，以致那些常来的顾客也不常来了。店已经面临着经济危机。那时候我念初二了，和班上那些坏孩子打得火热，每天逃课，学业一片荒芜。成绩直接从初一时的第五名降到倒数第三。成绩单在拿回家之前就已经做过手脚，我把填成绩的地方用白纸遮住，然后把成绩单复印一份，再填上足以让妈妈开心的成绩。我敢负责地说，如果妈妈看到我真实的成绩肯定会把我往死里打。而这个时候却是妈妈事业最得意的时候，她每天早出晚归，店里的事她根本不知道，很快听说，我妈又被提为站长了。因为那天她们站里的人到店里撮了一顿。后来，住在我们家附近的一个胡阿姨就每天早上到店里等妈妈一起上班，因为她有摩托车，妈妈就不用每天去挤公交了。
　　那时，我萌生了退学的打算，因为成绩实在太差了，又学不下去，心里总怕东窗事发的那一天，所以想趁早做个了结，可是我又不敢跟妈妈说，我怕一说她不是怕我往死里打，而是自己要去寻死了，一直以来，我就是她唯一的精神支柱，她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我身上，希望我能考上大学，从此将命运改写。所以无论我下了多大的决心，始终没敢说出口。店在我读初二放暑假的那年因为门面到期又没有资金再续租而以关闭而告终。据说不仅没赚到钱，还赔了本。妈妈为此没少和爸爸吵过。因为一开始，她就不知道，知道了也不会同意。这次开店的失利对爸爸打击很大，他有一段时间，终日不出门，因为妈妈不在家，所以还是挺安静地，但是我讨厌爸爸老在家，因为他总是和我抢电视看。所以我就劝他出去找点事做，这也是我妈授意的。一个大男人在家，着实很烦。所以我妈多数情况下看到我爸又在家看电视，免不了一顿牢骚。暑假就那样过去了，我还是没敢跟我妈说退学的事情，于是还是硬着头皮去上学，而且还住校了。因为我妈说最后一年了，时间很紧迫，不要把时间浪费在回家的路上。我倒也乐意，因为房子那么小，总是有不方便的地方。也因为住校的缘故，和以前那班朋友玩的时间少了，周围都是农村来的孩子，一个个勤奋刻苦，整天学习还不够，在寝室关了灯之后，还要自己点着蜡烛开夜车，这多少也让我意识到中考的重要性。
　　但真正促使我改变的还是我妈。
　　一次周末回家的时候，在楼道里听到家里有人在说话，听声音好像是胡阿姨来了。好像是在夸我，说我成绩那么好，肯定能考上重点高中的，还说什么我妈再辛苦也是值得的。又听到我妈说，是啊，我这么辛苦还不为了将来有能力供她上大学，以后不用像我这样。我一听鼻子就酸了，想想自己也真不应该那时候离中考还有四十几天，我算了一下，四十几天要把七门课复习好需要怎样安排。语文肯定是没问题的，一直都是强项，历史政治应该也没多大问题，一向记忆力就好，比较有问题的是英语，数学，和物理化学，英语初二一个学期没学会几个单词，数学也是，而物理化学根本就是新的。这是一个相当有难度的挑战，但是为了让妈妈在同事面前比较有面子，我也开始像其它同学那样，一天当两天用，下了晚自习，还在寝室开夜车，那个时候言情小说很风靡，有的人看言情看到淩晨三四点，我就啃物理化学啃到那时候。新换的班主任也受我妈委托，对我看得很死，只要我又跟以前那些人混在一起，他就给我上政治课。有段时间我只乎每天都要光顾办公室。那四十几天，我掉了十斤肉。可是当时考重点高中每个学校是有特定的指标的，而我们学校只有一百个指标，但是却有三百多个毕业生，所以学校决定以最后一次模拟考试为准，前一百名才有考高中的资格。最后一次模拟考，我是一百三十六名，也就意味着我连考重点高中的资格也没有！但是我妈要我好好学，说指标的事她来想办法。不知给人送了多少礼，赔了多少笑脸，说了多少好话，才帮我搞到那个指标的。还好，我没让她失望，比分数线高了一分而被我们那最好的高中录取。这一次是我命运的一大转折。公榜的那天，我妈一早就跑去看了，我还在睡觉。她说我们学校那一百个人里只考上了三十五个，算我一共是三十六个人。后来蝗学妹说，我四十多天考上重点高中被传为一段佳话，而我也被描述得颇具传奇色彩。
　　就这样，进了高中。可是昂贵的学费又成了他们吵架的导火线。原因是爸爸上次开店赔了，这段时间又没有收入，所以让妈妈先拿钱出来，可是妈妈就以此为由，说了些不中听的话，爸爸被激怒了。其实爸爸平时很少发火，但每次妈妈似乎都有办法把他激怒。我很不欣赏妈妈这种方式，明明是好话，一从她嘴里出来就变成了恶言恶语。正如她对我一样，明明是为我好，但却用的是让我难以接受的方式。所以，不管她为我付出的再多，我始终有点恨她。就像我爸，虽然我妈一直是希望他能做一番事业出来，他却总说我妈咒他做不成事。爸爸在家里实在呆不下去了，就借了朋友一处空房，搬了出去。我妈嘴上说着求之不得，其实心里应该是更恨他了。因为高中住校，所以也不常回家，为了方便找我，妈把她的call机给了我，其实我的苦难也由此开始了。因为好多次都是在我打算上床睡觉的时候，call机突然响了，然后我又要出去给她回电话，有的时候只是为了了解一下我的学习情况，有的时候是要我陪她去爸爸那找他。其实每次也无非是为了那些事情，烦！但是，我能说什么，她是我妈啊。现在家里的一切重担都落在了她一个人身上，也真的挺不容易的，所以我怎么也不能责怪她。我偷偷地给爸爸写信，塞到他的鞋子里。我求他的不要再这样下去了，找一份工作，踏实过日子。我敢说那信绝对能让他内心震撼。因为字字含泪，句句动情。其实对我爸，我还是了解，他不是不想做一番事情，只是运气不好，总是碰壁而已。后来，欠下的债多了，他就觉得找那种拿死工资的工作根本解决不了他的问题，他总梦想着一夜之间成为暴发户，可是天底下哪有那么好的事，中五百万也没那个命，所以他总是在等，等时机的到来。所以我也只能哀其不幸，怒其不争。我很想恨他，但不管怎样，我还是恨不起来。因为我知道，不管他多么不称职，他还是在尽全力爱我。因为有一次他的一个朋友到我们家陪他渴酒（我妈不在家），我在冲我爸发脾气，说他怎么怎么怎么的，然后爸那朋友就说，其实你爸也不容易啊，为了你上学，他求了多少人，愁着头发都白了好多。每次喝酒他都在责怪自己。当时，眼泪就滴在了碗里。
　　妈妈当上站长之后，脾气变得更燥了，工作的压力，同事的纷争，领导的刁难，家庭的琐事，都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在学校里我和朋友们处得很好，我幽默爽快，他们都喜欢和我玩，但一回到家里我就提心吊胆，生怕那颗定时炸弹一不小时就会爆炸。爸爸每隔几天就要到广州跑一趟，据说在搞什么工程，听上去还不错的样子，但我不敢奢望他能做出什么来，只要不在家里和我妈吵，我就很开心了。从来没想过会一夜之间成为暴发户的女儿，家庭的和睦是我最大的奢求。而那时，我又有了一个新的隐忧，因为家里总是有很多人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来求我妈办事，我暗暗替我妈捏了把汗，那时候两规闹得正凶，今天这个局县长被规了，明天那个局长正在调查中，我总是小心地暗示妈妈不要走错一步被人拿住把柄。不过还好，我最担心的事情始终没有发生，因为另一件事先发生了。就是妈妈单位的同事用很无耻的方法把妈妈挤了下来，那段时间妈妈很难过，难过的不是不再当站长，而是表面上相处得那么好的同事，会在暗地里做那种事情。这件事发生后，以前接妈妈上班的那个阿姨再也没来过我家，有一次在大街上遇到她，经过她身边的时候，我叫了她一声胡阿姨，她没事人一样飘过。她教会了我人情的冷暖。
　　经过很多的变故，终于熬到了高中毕业，我以高出重本线三十分的成绩被一所重点大学录取。妈妈人前人后地夸我，搞得我很不好意思。现在考大学又不是什么稀奇的事。但我没有阻止她，就让她高兴高兴吧。那几天，妈妈特别开心，连额上的皱纹都在笑。突然间发现，妈妈真的老了。那头曾令多少人艳羡的乌黑的亮发，如今已经滋生了白发。心里一阵酸楚
　　这些年来，母亲忙里忙外，换来的却是丈夫的怨恨，女儿的不理解。有时，我甚至都想，将来要赚很多很多的钱，把他们的房间装满钞票，看他们还会不会吵架，我觉得他们肯定爱那玩意超过爱我。可是，有一件事情让我改变了这种想法。大学里，我开始恋爱了，我没敢把这个消息告诉我妈，可后来她还是知道了，她说她最担心的就是我遇人不淑，她一直不主张我读书就谈恋爱是因为听多了大学生分分合合，她担心我受到伤害！她说最重要的是他人品要好，两个人相处要合得来，不然像她那样一和爸吵吵闹闹一辈子。我第一次感到，妈离我这么近。
　　有时候也会想，爸妈现在在干吗呢，是不是又在吵架了？我一直搞不懂他们怎么可能有那么多吵不完的架，每次吵来吵去还不就是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也许他们上辈子是冤家，这辈子又狭路相逢了吧。心里很想恨他们，可是，怎么也恨不起来，或许这就是血浓于水吧。既然不能恨，那么就只有爱了。总有一天，当我为人妻为人母的时候，也许我会更理解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