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在垃圾里的人

　　〈住在垃圾里面的人〉
　　麻栗由丽的指甲几乎快要僵硬地深陷入她的皮包里，青筋毕露，骨节分明。她眉头紧皱，神情凝重，脚步踌躇不前。
　　由丽是一家报社编辑部的采访记者，就在昨天她被任命去采访住在垃圾里面的人。当她听说这个消息时，她如五雷轰顶。她委婉地像主编表示能不能够让别人去采访，主编勃然大怒，将手中的报纸重重地摔在桌子上，斜着眼不屑地看着她，你不去自然有人去。由丽低着头，诺诺地说道，我去吧。
　　现在她面前的是一座完全由垃圾堆成的类似于贫民窟的一座小山，就算站在远处也能闻到一股浓厚的恶臭。污水堆积，苍蝇乱飞，五颜六色的垃圾形形色色，常年的风雨交加使之变得更加污秽。
　　由丽深吸了一口气，小心地踱着步子走了进去。
　　怎么会有人住在这样的地方。由丽十分不解，她边走边想。
　　左顾右盼了很久，她才勉强看到一个狭小的逢口，里面隐约地透露着丝微的光亮。她小心翼翼地侧着身子走了进去，还没走两三步她就被一股扑面而来的恶臭给呛着了，她捂住鼻子，看了看四周，完完全全是由垃圾组成的肮脏的墙面。她首先越过一条如同逼仄的巷道一般的路面，像是跋山涉水一般的漫长，她终于看到了一个大约两平米的一个狭小的中央居地，摆着一个破旧的四方木桌子和两把腐朽的木椅。
　　由丽艰难地喘着气，侧着头，拮据地喊着，请问有人吗？
　　这时从垃圾堆深处走来了一个老妪，七十岁，满脸皱褶，黄斑斑驳可见，银色白发缠绕，面带凶光。她瞪了一眼由丽，由丽惊吓得倒退了两步。
　　你有什么事吗？老妪闲坐在摇椅上。
　　由丽礼貌地说明了她的来意。
　　老妪闭眼沉思了一会儿，继而站了起来，说，你先坐，我去泡杯茶来。由丽勉为其难地坐在了污迹斑斑的椅子上，她上下打量着这个地方，无论如何也不能相信有人会住在这里。
　　四周昏黑，阳光像是拼尽力气挤进这个狭小的垃圾屋，勉强而又艰难。老妪端来了两杯茶水放在了木桌上，她拿了一杯自顾自地品尝了起来，由丽望着放在面前的茶，喉咙处不得不吞了一口唾沫，暗黑的水上泛着不知名的细丝飞虫。
　　那我就先开始了。由丽看见老妪放下了茶杯，于是她从皮包里拿出了用于记录的本子和笔。老妪不做声，只是似笑未笑地看着她。
　　你为什么会住在垃圾里？由丽的话还没说完，老妪就严厉地打断她，这不是垃圾！由丽不解。老妪继而又说，这些都是别人暂时不用的东西，我只是负责将它们收集起来，每一个物品都有自己的故事。
　　由丽对老妪的这句话并不感兴趣，她只希望赶快将采访做完，好赶紧离开这个地方。她微笑地看着老妪，说，那你为什么会住在这里？
　　老妪神秘地笑着，然后淡然地抿了一口茶。
　　由丽不解其意，她低着头，忽而看见了一块躺在地上的红色手表，她猛然地捡起手表，手表表面的玻璃处有一道划痕，她再翻过手表的内面，上面的痕迹依旧清晰可见麻栗由利。她不敢相信，然后使劲地将手表扔远，过了一会儿又捡了起来，哆哆嗦嗦。
　　这是你的东西吧。老妪不知何时站了起来，她似一块黑色的巨大的幕布遮挡了由丽的所有光亮，由丽跌坐在地上，战战兢兢，手中紧紧地抓着手表。
　　今天的时间到了，你先走吧。老妪转身就要走。
　　可是由丽想着采访还没有做完，急忙地站了起来。可是老妪已经消失不见了。她握着破损陈旧的手表，陷入了沉思。
　　这快红色的手表是她前男友送给她的，可是前男友是个作家，收入不稳定，虽然十分爱着她，积攒了很久才花了一大笔钱为她买了一个价值不菲的手表。由丽不甘心一直过这样穷苦的日子，于是就与他分手。分手那天，她狠狠地摘下手表，怒气地摔在地上，扔掉了。
　　没想到还能再看到这只手表。由丽感慨万千。
　　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十点左右。由丽换好了鞋，进了屋，看见一脸漠色的丈夫正端坐在沙发上。
　　怎么这么晚才回来？丈夫语气生硬。
　　哦，有点事耽搁了。由丽走进厨房，准备做饭。
　　你不就是一个记者嘛，能有什么事？丈夫不屑一顾。
　　由丽打开了灶火，她的眼睛仿佛燃烧了熊熊大火。她开始默不作声地做饭。晚间洗碗的时候，由丽拿出了那块手表，仔细地端详着，将它置于胸口处，若有所思。
　　她以为找一个有稳定工作的人会过地很幸福，却也想不到不过如此，回想起前男友宠她爱她的时光，她觉得满心酸楚。
　　翌日清晨，她早早地来到了垃圾屋。照样是老妪端了两杯茶，由丽拿出笔记本，准备记录。
　　那我们开始吧。由丽准备问问题时，老妪猛然看着她，说，你拿走了吧？
　　什么？由丽觉得奇怪。
　　这里的东西。老妪深沉地看着她。
　　你说是这个吗？由丽伸出手，她的左手腕处戴着红色手表。她解开，放在地上。
　　这里的东西都是有它的故事，都是主人在不经意间丢失的，要是你想要的话，你可以拿回去。老妪面不改色镇静地说着，继而抿了几口茶。
　　不，不用了。由丽摆手拒绝着，忽而这时她不小心靠在了背后垃圾，于是一堆物品坍塌了下来。由丽低下头，忽而看见了一件破烂的黄色羊毛衫，等她欲将物品放回原来的位置时，接二连三的物品继续坠落。
　　一个粉红色的铅笔盒。一个小孩玩的叮当锤。一个墨色钢笔。一个蓝色笔记本。
　　怎么可能？！由丽跪在地上，她有些不敢相信，她惊慌失措地看着这些东西，冷汗涔出。
　　这些都是你的吧。老妪气定神闲地看着她，仿佛这一切都在她的意料之中。
　　这些都是被由丽扔掉的垃圾。
　　羊毛衫是母亲给织的，有一次和母亲吵架时，非常愤怒地用剪刀划破了毛衫，然后丢掉了。
　　叮当锤是丈夫为了未来的孩子给买的，可是由于自己想工作不想要孩子，于是就故意摔下楼梯导致流产，从那以后，丈夫就慢慢地对自己冷淡了。在收拾家里不要的东西时，我将它放入垃圾袋，扔掉了。
　　铅笔盒是小时候和一个玩得很好的朋友送的，可是别人都不喜欢她，我为了面子，当着她的面把铅笔盒扔进了垃圾桶。我至今记得她那时看我的绝望而愤怒的眼神。
　　笔记本和钢笔是我得的奖，那时候立志要成为一位说真话做实事的记者，可是生活的压迫让我变成了一个早已经将理想抛之脑后的一个人。于是，有一天，我波澜不惊地扔掉了它们。
　　由丽自言自语，仿佛是对老妪说，也像是自己在回忆。
　　你背弃了朋友，抛弃了爱人，丢掉了理想。老妪站了起来，她忽而蹲下来，意味深长地看着由丽，要是你想要的话，你还可以将这些东西拿回去。
　　由丽低沉了一会儿，久久地望着她之前所抛弃的东西，终于她拿起了钢笔。她将钢笔放在自己的眼前，目光坚定，仿佛是在下定了极大的决心，又像是走在崩溃的边缘。
　　数日之后，由丽所采访报道的文稿被录用了。自从有了那只钢笔之后，她的灵感纷涌而来，报道的文稿接二连三地被登上报纸，她的名气也越来越大，后来做起了独家专访。
　　事业如日中天，她忙得不可开交。她拿着钢笔不断地写，然后不断地出名，然后继续写，继而更加出名。
　　不知何时，她已经成为了全国有名的记者之一。
　　这一切让由丽惊喜地不知所措。
　　都是你的功劳。由丽看着墨色钢笔，眼里露出锋利的光芒。
　　半夜回家的时候由丽也会伏案赶稿。她丈夫终于忍不住，他走到由丽身旁，愤怒地从她的手上抽开了钢笔。
　　最近回家那么晚，而且饭也不做，每天那么忙，你心里还有这个家吗？丈夫有些生气地说道，他拿钢笔的手扬在半空中。
　　我这么努力还不是为了这个家？！你也不看看你，就算失业了也不出去找工作，还要我养着你！由丽也很生气，她想夺回钢笔。
　　什么？！丈夫更加感到愤怒，他将钢笔狠狠地掷在地上，然后重重地关上了房门。
　　寂静的深夜，幽亮的灯光，由丽蹲下身子，她捡起被丈夫摔坏的钢笔，像是之前一样，久久地放在眼前，目含深意。
　　由丽再一次地来到了垃圾屋。她淡然而又享受地喝着曾经不敢直视的茶。
　　其实，我很早就想来看拜访你了，不过太忙，没时间。由丽微笑地看着老妪。
　　现在过得不错吧。老妪依旧是一副历经风雨的从容模样。
　　托你的福，现在还行。
　　如果你有什么需要拿回去的东西你可以拿走，我帮你看护好，不会交给别人。
　　由丽喝了一口茶，面带寒光，扭曲的声音从喉咙深处传来。她说，不用了，扔掉的东西没必要再拿回来了。
　　老妪面无表情地看着由丽，昏暗的暮色让她们仿佛置身看巨大的黑色幕洞，老妪会意地也喝了一杯茶，气定神闲。
　　垃圾屋里有被扔掉的黑色坏掉的钢笔。黑色袋子包着的沾满血的衣服。还有一只戴着戒指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