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傻姑妈

　　早上起来在镜子里看到自己披头散发的样子，本能的咕噜一句：怎么跟姑妈一样！立刻又没有了言语，姑妈的一切便又涌到脑海里，让我的心充满了压抑的情绪。
　　我眼里的姑妈确实一直就是披散着满头长发，臃肿的身材，浮胖白净的脸上一对杏核似的大眼睛，只是眼睛却是无神的朝四处张望着；她偶尔也有目光炯炯的时候，那是和她的大哥交谈的时候，全然不是平日里茫然的样子，他们两个嘀嘀咕咕的能聊上半天。
　　想必姑妈与伯父两个人的内心世界是最融洽的，抛开原本天性的血缘不算，他们的世界是如此简单，记忆永远存留在单纯的孩童时代，因此有一些微小的幸福便会被无限的放大，因此远远地看他们聊天也会被他们的快乐所感染。
　　小时候母亲常常会说一句话：你们姐妹四个没有成为傻子就真是幸运了，家里几个傻子，我生怕遗传到你们。这句话常常招来父亲的责骂并辩解：我哥哥姐姐他们是生病后造成的，不是先天的傻子。
　　母亲本来有一句回击的话，看见父亲生气了就把那句话咽了下去。我长大了渐渐听到了母亲的那半句话原来我奶奶也是有些天生的弱智的，母亲认为这弱智遗传到了伯父和姑妈身上，只是幸好让我的父亲和叔叔逃脱了，父亲还考上了师范做了教师，叔父在村里是个被公认的精明人。
　　姑妈的弱智几乎令他找不到婆家，但是比起他的大哥她因为是女性有稍好一些，刚好碰上了那个讲究成分的年代，她幸运的嫁了一个成分不好的人家，我的姑父还一表人才高高的个子，周正的五官，他家的成分不好，即便长得再好也没有女子愿意嫁，最后只好娶了我的姑妈。
　　姑妈除了会做一些力气活，大多数女人的活计她不会，更不会料理自己，因此穿戴邋遢，做饭经常是生一顿熟一顿的，姑父因此很是泄气，渐渐地对姑妈施以拳脚，挨打的时候姑妈就会循着那条走熟了的小路，拼了命往娘家逃。
　　这样的状况一直持续到我的母亲和父亲结婚以后，母亲看见躲回娘家的姑妈鼻青脸肿，很是愤怒，决意的要留下姑妈，要等到姑父上门来接才允许走，之前姑妈逃回来爷爷会叫大伯送回去，成了习惯。姑父在等待中渐渐惶恐，不得不亲自来接姑妈回家，那时候姑妈已经生了儿子，况且孩子还等着她喂奶呢！
　　据说读过高小的母亲那时候对姑父讲过一番话，话的内容是这样的：你既然娶了她做你的老婆，就要把她当自己的亲人，你瞧不起她当初干嘛要娶她，你如果能找一个更好的，我就作住把她留下，如果再听说你打她，别怪我们不客气！
　　母亲这番话居然起了作用，姑父在以后的岁月里，竟然从未对姑妈动过手。
　　姑妈的第一个孩子是个儿子，患有先天性的癫痫病，大高个子会做很多农活，不犯病的时候跟正常人一样，只是反应慢一点，他犯病时就会很陡然倒地，口吐白沫。姑父很怕他某一天会在水塘边发病倒进水里溺死，总是小心翼翼照看着。
　　我的表哥在十七岁那年没有摆脱命运的魔咒，他在放牛时发病倒进了山边的水塘里。儿子死了，姑妈经常趴在坟头一声声哭唤，形容憔悴。我放寒暑假的时候，姑妈到我家来玩，看见她披散的头发，我就哄着她帮她剪成清爽又便于梳洗的短发，姑妈很高兴的配合我。
　　姑妈的儿子原本是他们的一个希望，虽渺茫但是总比患软骨病的女儿要好，女儿比儿子小两岁，天生软骨病，提起来很长的一截子放下去一堆，在我幼年的记忆里，常常看见姑妈用肩膀扛着软绵绵的表妹走在山路上，她是扛着表妹去卫生所打针。
　　患软骨病的表妹没有活到十岁便又去了。然后姑妈又在数年里生过几个表妹，我代替母亲拧着满月礼去看过其中的一个，白白胖胖的，然而可怜的表妹们都没有活过满月，村里人说是发脐疯，母亲常感叹：你姑妈没有养姑娘的命啊！
　　我长大后了解到一些医学常识，猜测姑妈生女儿的时候剪脐带的剪子没有很好消毒，致使她们是感染了败血症，才会那么早的告别人世。
　　所幸姑妈后来又生了一个儿子，也是他们最后一个孩子，几乎无病无灾的一直长大，姑父很娇惯他这个唯一的儿子，虽然不如其别人家的孩子机灵，但是也是他们的宝。
　　表弟长大后出门打工，经常是一年到头回一次家，姑妈刚开始能听进姑父解释，说是出门打工去了，她也许不能理解打工的真正含义，在自己的世界只是再也见不到儿子了，她经常沿着通往村外的大路寻找，嘴里念叨：我的儿子被人杀了，我的儿子被人卖了啊！
　　父亲红着眼睛对我说：你姑妈彻底疯了！姑妈从此后不让我碰她的头发，她将她灰白的头发忽而扎成两个辫子，忽而就那么乱蓬蓬的一头，任我再怎么哄劝她也坚决不要我剪她的头发。
　　终于有一天，姑妈失踪了，那是在她的儿子离家两年不回的一个秋天，父亲给我们姐妹打电话，叫我们在县城多留意；父亲和叔叔在家里四处寻找，到处张贴寻人启事，还几乎与姑父动手，我劝父亲：姑父其实也很可怜，他一头白发了，姑妈常常走失，他找也找累了。
　　苦难的生活有些时候甚至能把一个原本正常的人都能逼疯，何况是一生经历过数次磨难的姑妈。
　　好几年都过去了，每当在大街上看见一个衣衫褴褛，披散着头发花白的身影，我都会忍不住一个念头：那或许就是我的姑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