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华词坛演义第八回

　　中华词坛演义
　　第八回
　　缠绵悱恻折杨柳
　　愤懑悲酸伤绿珠
　　上回书说到韩翃的爱情传奇，那喜剧式的结尾让人阅读后心怡。今儿说的这情爱故事结局悲惨，令人扼腕，他的主人公是乔知之，一位出生于书香门第的知名诗人。
　　乔知之，同州冯翊县人。父亲乔师望，娶高祖女儿庐陵公主为妻，拜官驸马都尉，官做到同州刺史。乔知之与弟弟乔侃、乔备，都以文章知名，她的妹妹也是作诗能手，曾经作五言绝句《咏破帘》，别有深意，诗云：
　　已漏风声罢，
　　绳持也不禁。
　　一从经落后，
　　无复有贞心。
　　知之才华尤其出众，被称作俊才，所作诗文，当时人多加以传诵吟咏。其《杨柳枝》云：
　　可怜濯濯春杨柳，
　　攀折将来就纤手。
　　妾容与此同盛衰，
　　何必君恩能独久。
　　此词以女子的口吻吟咏杨柳，想到自己的命运和杨柳非常相似。
　　可怜，即可爱、可喜、可羡之意。濯濯，清朗、清新。《晋书王恭传》：恭美姿仪，人多爱悦，或目之云：‘濯濯如春月柳。’
　　春天多么明媚，杨柳何其婀娜，纤纤素手摘下翠柳，点点感慨涌上心头：我的容颜就像这柳儿一样难以长盛，总有一天会衰朽，郎君的恩情又怎能偏偏天长地久？
　　妾是女子谦称自己，君指所爱男儿。女子年轻貌美时受到男方宠爱，人老珠黄后，就受冷遇甚至遗弃，这种悲剧在现实中常见，在古诗中多有描述。傅玄《豫章行苦相篇》云：玉颜随年变，丈夫多好新。昔为形与影，今为胡与秦。胡秦时相见，一绝逾参辰。
　　乐府诗中有《折杨柳》，原属横吹曲辞。横吹曲辞中有《折杨柳歌辞》，又有《折杨柳枝歌》，唐代诗人参考乐府旧题《折杨柳》写成《杨柳枝》新曲，中晚唐诗人白居易、刘禹锡、温庭筠等皆创作了数首《杨柳枝》，乔知之的这首词创作于初唐，可谓得风气之先。
　　这首词模拟女子的口吻惟妙惟肖，这大概是乔知之的小妾给他带来的灵感。小妾的名字和南朝宋汝南王妾碧玉同名，又名窈娘，美艳且能歌善舞有文采，知之很是宠爱。然而不幸的是，好色之徒武承嗣觊觎窈娘美色，说是暂借她教自己家的姬人梳妆打扮，后来竟然强行纳之，不再放还到乔知之家。抑郁悲伤的乔知之作了《绿珠篇》：
　　石家金谷重新声，
　　明珠十斛买娉婷。
　　此日可怜君自许，
　　此时歌舞得人情。
　　君家闺阁不曾难，
　　好将歌舞借人看。
　　富贵雄豪非分理，
　　骄奢势力横相干。
　　辞君去君终不忍，
　　徒劳掩袂伤红粉。
　　百年离别在高楼，
　　一代红颜为君尽。
　　要读懂《绿珠篇》，必须插说一下绿珠的故事。
　　据《晋书》载，石崇字季伦，生于青州，故小名齐奴。年轻时即敏惠，勇而有谋。
　　永康元年（300年），赵王司马伦发动政变，诛杀贾后等人，贾谧也被杀，石崇因是贾谧同党而被免官。石崇的外甥欧阳建之前因弹劾司马伦，而与其有仇。石崇的爱妾名为绿珠，相貌美艳，擅长吹笛，司马伦的党羽孙秀派人去索要绿珠。石崇当时在金谷别馆，正登上凉台，面临清澈的河水，绿珠在旁伺候。孙秀的使者将要人的事告诉石崇，石崇将自己的数十个婢妾都叫出来让使者看，婢妾们满身都散发着兰麝的芳香，披戴着绫罗细纱。石崇对使者说：从中挑选吧！使者说：君侯这些婢妾美倒是美，然而我本是受命来要绿珠，不知哪个是？石崇勃然发怒说：绿珠是我的所爱，你们不可能得到。使者说：君侯博古通今，知远察近，希望三思。石崇说：不必要三思了。使者出去后又转回来劝石崇，但他最终还是没有答应。孙秀恼怒之下，劝司马伦杀掉石崇和欧阳建。
　　石崇、欧阳建也暗地得知他们的计谋，便与黄门侍郎潘岳暗地劝淮南王司马允、齐王司马冏谋划诛杀司马伦与孙秀。孙秀觉察了这些事，就假称惠帝诏命逮捕石崇与潘岳、欧阳建等人。当时石崇正在楼上宴饮，武士到了门前。石崇对绿珠说：今天我为了你而惹祸了。绿珠哭着说：我应该在您面前死去来报答恩情。便自投于楼下而死。石崇说：我不过是流放到交趾、广州罢了。等到被装在囚车上拉到东市，石崇这才叹息道：这些奴才是想图我的家产啊！押他的人答道：知道是家财害了你，为何不早点把它散发掉！石崇无言回答。他的母亲、兄长、妻妾、儿女不论老少共十五人都被杀害，石崇遇害时五十二岁。
　　乔知之的《绿珠篇》是借他人之酒杯，浇心中之块垒。全诗以绿珠的故事写自己的情感之事。
　　前四句叙述绿珠入金谷园，得到石崇宠爱的情事。你对我重视，我对你感恩，男女双方热情如火，柔情似水。复沓的句式，加强了感情的表达，为最后的高潮作了铺垫。
　　中间四句说石崇对自己闺中的声伎并不秘藏，常让歌妓舞女展示才艺，给外人观赏，而这成了致祸的直接根由，招来了骄奢势力横相干。诗中表面上是指责孙秀，实际上是对当权的武承嗣控诉，声声泪，字字血，无形的利剑直刺恶魔。
　　最后四句，写绿珠不忍别离石崇而去，决心以身相殉。两用君字，流露出难以割舍的深情。绿珠坠楼前内心真诚独白，然后在高楼纵身一跃，一代红颜为君尽，于此达到情感的高潮，义无反顾，化为魂魄报君恩。
　　明代钟惺评曰：石季伦之与绿珠，不独有情，自是侠性男子所为，所以得堕楼之报。以此心施之君臣、朋友，决不作负心人。持此用众，秦穆食马，楚王绝缨，得人死力，皆是此一副心肠。君自许三字，爱惜之甚。得人情三字，尽婢媵之妙。不曾难三字，真闺阁中温细语气。歌舞借人看，自是快事，然招客亦须择人，武后此语，何可不熟读。
　　乔知之写就《绿珠篇》后，嘱咐家仆老苍头设法送到碧玉手上。老苍头买通魏王府的下人，终于将诗帕交到了碧玉手里。夜深人静时，碧玉展开罗柏，见字如见人，饮泪不食三日，投井而死。武承嗣从井中捞起碧玉，发现其身上带着的乔知之写的诗，恼羞成怒，罗织罪名杀掉了乔知之。
　　诗人乔知之是有血有肉的立体男儿，言为心声，请看《载酒园诗话又编》的评价：左司虽负柔情，实饶气性，观其生平所作，如羞将憔悴日，提笼逢故夫、还君结缕带，归妾织成诗，常有宁玉碎不瓦全之意。即《定情篇》，新婚之始也，相与游园，遽感寒竹，而曰：君念春光好，妾向春光啼。中间叙述班姬、刘兰芝、秋胡妇，下逮娼楼，凡男子之负心者，剌剌不休能体贴妇人娇妒至此，必自情深，不解作薄幸事矣。
　　乔知之谈笑有红颜，往来多鸿儒。与陈子昂友情甚好，和沈佺期、李峤等初唐诗人亦有唱酬。下回咱们再续相关的故事，相约词坛，不见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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