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狐梦谈

　　癸巳年六月既望，吾与弟同游于野，时值头伏，赤日彤彤，彼及日中，竟皆困乏，见途平整，遂伏道而卧，和衣而憩。俄而余闻得悉簌之声，睁眼视之，惊见得一白身彩尾之狐，周身有灵气，其态亦飘然，似非凡间之物，惟后股有血迹，颇为怜楚。吾异常震惶，颤而问曰：子欲何为？那狐见余梦醒，遂起身两腿支地，跣足而揖曰：公子勿惊，某南岭灵狐，生于天地，已有千年，常施善布诚，修心养德，渐得功果，遂通人语，鲜露形于世间，适才寻食于长河，不觉显形，吾后髀为屠所伤矣，遂奔至此养伤，不意得见公子，如有惊吓，实非本意，犹乞包谅。吾忙拜而谢曰：灵狐言重，某北蛮鄙人，不谋世面，未见奇物，纵尝于书中见得公模样，今见君，犹为惊恐，恰才失态，唯愿仙君幸勿见责。那狐观吾一阵乃曰：某千年未曾示人，今幸见公子，殊为有缘，若蒙抬识，今有一言，未知可讲与否？余曰：灵君旦讲无碍，吾自当洗耳，以侯高论。狐曰：公子有洒脱之态，然亦为事所困。吾曰：愿闻见教。狐曰：汝粗眉但细目，阔额但低鼻，强体但柔肠，壮肢但窄心。凡事郁于心而不言于外，藏于己而不示于人。多思少言，故常觉苦痛。吾拜服曰：君言甚当，愿先生教我！狐曰：此易事耳，红尘纷乱，遁之可清心；世事繁杂，弃之可致远。吾曰：先生所言，归于佛道耶？狐曰：吾见公子聪慧，何自欺也？红尘之广，岂禅院之能隔？世事之惑，岂经典所能梏？且今人心浮乱，佛仙道法，无利而不兴，岂真有济世救人之能哉？世人济之耳。吾曰：先生之言，醍醐灌顶，某实羞惭，然既不归于佛道，乃隐于田园乎？狐曰：弗诺也，君不闻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而当今下，广陌千倾，可有无主之域？江山万里，尽是有属之疆。何处可潜耶？吾叹曰：公之言，诚如是也，然依公言，如之奈何？愿详闻之。狐曰：世事红尘，自有史而至此；花花世界，始先创便如斯。君幼未觉苦痛至而冠之年始觉然，此非俗世之有变实人心之变矣。彼及人长，欲多而愿厚，思繁而求稠，天地可曾变耶？汝欲取造化之物，便要受造化之惩，故人欲脱苦，惟自救也。万念自心始，自心始可末，我心空无物，造化奈我何？断一念，少一愿，收一欲，止一求，则心明眼亮，如是累进，可有大成。乃至无物无心无事无我，归同于造化，凡躯无所逮，纵己之欲而不逾矩法，遂己之愿而不越理常。如此，始达人生至境也。吾曰：公之宏论，某实感佩，然余而冠之年，红尘诸物，实难割舍，如此不才之人，枉费先生教诲矣。狐笑曰：咦，君之言甚诚不伪，某深喜之，人皆羡仙，殊不知无欲无求自为仙，然人活此遭，无所欲求，此遭何益？如是欲多则痛，欲少则枉，计将安出？度也，万法有度，过犹不及。夫君知己之所取，虽多而不贪；士知物之所属，越名而不占。受一时之痛，终人生苦短；逞一时之快，得累世臭名。天地有万古，人生只百年，吾今纵千岁，寿尽亦有时。我等之与天地以弹指，又何郁结乎？取吾之所取，得吾之所得，心大意宽，不结愁念，爱己及彼，自然快活，如是而已矣。吾曰：今听公一席话，如沐春风，顿启吾智，今幸得闻见教，感激涕零，更愿公为某一卜前程，以知凶吉，殷乞中允。狐曰：公子糊涂何以至此乎？茫茫天数，自不可逃，吾等只应天受命即可，幸勿复言，吾等今番相晤，不足为外人道，愿公子好自为之。言讫不见，吾惊醒并不见一物，惟草地上血迹斑斑，尚可一见。吾甚为惊恐，不知是梦是实，转视弟，犹在梦中耳，始觉此异事也，意记之，以飨看客，遂赋斯文。村中人丁某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