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洛伊德自述我和父亲

　　（1）犹太人，滚开！父亲被人打落帽子
　　最近一次去意大利旅行，途经特拉斯姆湖，已经看到了台波河，在离罗马50里的地方我十分遗憾地返回。这让我加深了童年以来对这个永恒之都的憧憬。我打算明年再由这里去罗马，然后去那不勒斯。这时，古典作品中的一句话突然浮现在我的脑海中：他决定去罗马后，在书房里焦躁地来回走动，拿不定主意怎么办：是当文克尔曼的助手，还是当汉尼拔将军那样的人物。我自己实际上是步了汉尼拔的后尘。跟他一样，我也注定到不了罗马。所有的人都期望他进军罗马时，他却转向了刚巴尼亚。在这方面我跟汉尼拔相似。他是我中学时代崇拜的偶像。那时我和许多同学一样，同情腓尼基战争中的迦太基人，而反对罗马人。作为犹太人，我开始感受到一些同学的歧视，更加深了对这位闪族英雄的倾慕之情。在我年轻的脑海中，汉尼拔和罗马象征着犹太教徒与天主教组织之间的剧烈冲突。后来不断发生的反犹太人运动对我情感生活的影响，使得我的这一印象更加巩固。因此，在梦中，去罗马的愿望成为其它许多强烈欲望的象征。我就像那些迦太基将领一样，他们追随汉尼拔进军罗马的愿望虽然终生未能实现，却始终坚持和努力着。
　　现在，我又想起童年的另一件事情，它至今仍然深深影响着我的所有情感和梦中的生活。大约十到十二岁时，父亲开始带我一起散步，并对我讲一些有关世事的看法。一次散步时，他讲了一件往事，说明现在的日子要比以前好过多了。他说：那是我年轻时，我们还住在你的出生地。一个星期六，我衣着整齐，戴了一顶新皮帽子，在路上散步。迎面走过来一个基督教徒，他一下就把我的帽子打落到泥地里，并且喊叫道：‘犹太佬，滚开！’我忍不住问：那你怎么办？他心平气和地回答：我捡起帽子，走到一去了。他牵着我的小手，身高力大，而其行为却是这样让我震惊和失望。我将这种情况与另一个场景进行对照：汉尼拔的父亲哈米巴卡（迦太基的一位将领）把儿子带到家族祭坛前，要他宣誓终生对罗马人复仇。此后我就常常想象着自己就是汉尼拔。
　　这种对迦太基将领的强烈向往还可以追溯到我生活的更早年代。这说明我上面提到的事情不过是对已经形成的某种情感采用了新的形式。在学会读书后，我阅读的几本书中有一本迪尔斯的《执政与帝国》。我还清楚地记得，在读完这本书后，我在我的玩具士兵的背后贴上标签，上面写的是拿破仑的将军们的名字。那时我最敬仰的人物是马塞纳。我特别喜爱他的原因是，我的生日与他相同，并且整整相差一百年。拿破仑曾以汉尼拔自许，因为他们都跨越了阿尔卑斯山。这种对军人的崇拜甚至可以追溯到更早的时期：那时我三岁，跟一个大我一岁的孩子相处，我比他弱，我们有时关系很好，有时又像敌人，这种关系是导致这种军人崇拜心理的原因。
　　（2）父亲说：你小子将来不会有出息的！
　　我的一个梦：我再次站在火车站，但这一次是一位年老的绅士同我在一起。我正在考虑一个计划，但它还是模糊不清的。但接着这个计划就实现了，好像想着什么就能实现什么。这位老年绅士看上去像个盲人，实际上他有一只眼睛确实瞎了。我递给他一把男性用的玻璃尿壶，它一定是我在市里买的或带来的。这样我就成了一名护士，有责任为他递尿壶，因为他是一个盲人。如果查票员看到我们，他肯定很随便地就放我们过去。这时这老头的样子和阴茎看起来好像是人造的假东西。（正在这时我醒过来了，感到要小便。）
　　这个梦应该同我童年时的情况有关系。家里人给我谈过我童年的情景。据说我两岁时还尿床。父亲为此责备我，我安慰他说，我一定要在最近的N城买一张新的好看的红色床送给他。也许这就是梦中我一定要在市里买便壶的来源：一个人应该说话算话。我两岁时说的话表现出儿童的一种自大狂。我们已经发现，儿童小便有困难在梦中起着重要作用。在对神经病人的精神分析中，我们也可以发现，尿床和野心的性格特征之间有着密切联系。
　　我还十分清楚地记得七、八岁时发生在家里的一件小事。一天晚上，要睡觉时，我不顾家里的规矩，硬要在父母的卧室里睡。父亲责骂了我一顿，他说：你这小子将来不会有出息的！这对我的野心来说无疑是当头一棒，因为以后这一场景不断地出现在我的梦中，并且总是跟我展示自己的业绩和成功联系在一起，好像是我在说：你看，我终于成功了！因此这一场景为梦中的情景提供了材料。当然，在梦中，为了报复，我把角色互换了。那位老年绅士无疑是我父亲，因为他一只眼睛瞎了，就是指我父亲患有单侧青光眼。他现在正对着我小便，就象我幼时对着他小便一样。通过他的青光眼，我联想到可卡因，他动手术时需要用可卡因，这就好像我遵守了自己童年时的承诺一样。此外，我还拿他开了一下心。他眼瞎了，我一定要递尿壶给他，这意味着我因为发现了歇斯底里理论而志得意满，在他面前感到十分自豪。
　　这里还有一些可供进一步分析解释的材料。玻璃便壶让我联想起一个农民在眼镜店里的故事。他在那里试着戴一副眼镜，又试了另一副，无论他试戴多少，仍然是一字不识。我把左拉《土地》中农民转化成生理机能丧失的父亲，我父亲临去世的那几天，大小便失禁，象个孩子一样。梦中好像想着什么就能实现什么，这让我联想起奥斯卡班尼泽一个很有新意的剧本《爱的集会》。在剧中，上帝被描写成一个瘫痪的老头。对他来说，意念和行为是同一回事，所以不得不受到一位大天使也就是一个年轻的侍者之神的管束，不让他发出诅咒和誓言，因为一旦发出，就会变成现实。我正在考虑一个计划，是指对父亲的指责一直延续下来。我整个梦的内容，是叛逆和蔑视权威，这都可以追溯到对父亲的反抗。人们把国王看成全国人民的父亲，对一个孩子来说，父亲是唯一最年长、最重要的权威。在人类文明进程中，所有其它权威实际上都是父亲专制权威发展而来的。好像想着什么就能实现什么，这句话对于解释歇斯底里症状也有参考价值。
　　梦的解析
　　（3）老父长兄对我的影响
　　现在谈谈我的《释梦》一书。它出版后，我惊讶地发现，其中有不少失误，大多涉及历史方面的事实，对此我负有不可推脱的责任。在仔细核查之后，我发现，这些失误并不都是由于偶然的疏忽，它们不但可以被检查出来，在经过分析后还可以被解释清楚。
　　一、在该书第266页，我提及赫斯州一个叫马格博的镇子，我把它当成席勒的诞生地。这个失误出现在我对一个梦的解释中。这是我的一个梦，发生在晚上，我正在旅行途中，在火车上。我做梦时，列车员报马格博车站的站名，把我弄醒了。梦的内容是，有人问我关于席勒的一本书的问题。实际上席勒并不是出生在赫斯的马格博，而是在斯瓦比亚的马格茨。而且可以肯定地说，我对这一事实是十分清楚的。
　　二、在该书的第135页，我把汉尼拔的父亲称为汉斯拔，这个失误尤其让我恼火，但它可以为我关于失误的观点提供强有力的证据。本书的许多读者可能都比我更熟悉巴卡家族的历史，我却产生了这个失误，虽然经过三次校对，也没有发现。汉尼拔父亲的姓名是哈米卡巴斯，而汉斯拔是汉尼拔哥哥的名字，也是他表哥以及前任的名字。
　　三、在该书第177页和370页两个地方，我都谈到卢斯阉割了他的父亲卡拉纳斯，并迫其退位。但我却把这一残暴的行为往前推了一辈。根据希腊神话，是卡拉纳斯对其父亲尤兰纳斯实施了这种暴行。
　　在这些方面，记忆给我提供的信息是不准确的，怎样解释这种失误呢？正如读者所知道的那样，通常我能很好地把握自己的记忆，它们也提供给我许多准确无误的东西。但是，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失误？为什么在三次仔细校对之后，我仍然像一个瞎子那样，不能发现这种失误？
　　歌德谈到利基格时说：他在说笑话时，后面总藏着一个问题。在谈到我的书中这些内容时，也可以这么说：在出现失误的地方，后面总有被压抑的东西存在。或者更确切地说，这些不实和歪曲是来自被压抑的材料。在分析我报告的那个梦时，由于这个梦同一些被压抑的东西相联系，我不得不在还没有完成前就中止了自己的分析，同时还通过歪曲事实来遮掩我的这种做法。我不得不这样做，因为如果要继续下去，我就没有办法选择了。我的这种左右为难的境况与梦的特殊角色关系很大，这种角色又会让那些被压抑的材料表现出来，也就是说，这些材料是不允许进入意识层面的。但是，在歪曲或掩盖这些想法时，我做得并不成功，我知道这些想法仍然在活动，虽然似乎没有留下什么痕迹。一般来说，我想压抑的东西会阻止我表达它的内容，但它也会以失误的形式表现出来，虽然人们往往不会去注意它。我上面列举的三个例子都是源于同一个主题：造成这些失误的被压抑的想法都跟我已经去世的父亲有关系。
　　一、读者如果仔细阅读该书第266页那段关于梦的分析材料，就会明显发现，或者从暗含的信息中推断，一旦出现对我父亲不友好或指责的想法时，我的分析就中断了。如果让这些想法或回忆继续下去，必定会浮现过去的一些不幸事情，其中有较大影响的是父亲生意上的一个朋友，他叫马格博，跟那个把我唤醒的车站同名。在进行分析时，我试图把这个马格博先生隐藏起来，不让自己和读者知道。而被压抑的东西作为报复，就让我在介绍席勒时，把他的出生地由马格茨变成马格博。
　　二、这里将哈米卡变成汉斯拔的失误，或者用一个哥哥的名字来取代一个父亲的名字的失误，跟我童年关于汉尼拔的幻想有关，也跟我对父亲的不满有关，这种不满来自父亲对我们犹太人的敌人的态度。下面我想谈谈我和父亲的关系是怎样发生变化的：这一变化发生于我在英格兰的一次旅行中。在那里，我认识了我的同父异母哥哥，他就生活在英格兰。他是我父亲和第一个妻子的孩子，而他的大儿子年龄跟我差不多。由此我突然冒出一个十分奇怪的想法：如果我不是我父亲的孩子，而是这个哥哥的孩子，我的情况又会怎样呢？这种被压抑的想法使得我的书在这里产生失误，我的分析也被中断，迫使我以哥哥的名字来取代父亲的名字。
　　三、同样受到我对这个哥哥记忆的影响，我把希腊神话中的残暴行为往前推了一辈。我至今仍然记得这个哥哥对我说的一句话。他说：有件事你别忘了：就你和父亲的关系而言，你的生活行为与其说是属于第二代，还不如说是属于第三代。我父亲晚年再婚，他第二次结婚时要比自己的儿子大许多岁，而书中的失误是我在讨论子女对父母的孝敬问题时产生的。
　　梦的解析、日常生活的心理病理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