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日子不再回来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这是我们80年代的学生在作文里最爱用的一句话。其实，那时的我们哪知道什么箭啊、梭啊，我们只知道生在新中国，长在红旗下，幸福的生活万年长。20年后，当我们真的感觉到光阴似箭、日月如梭的时候，当我们真的领悟到朱自清老先生对时间匆匆的感叹后，我们才发现那些日子已不再回来。
　　那时，我们都是十五六岁的小姑娘，用毛主席他老人家的话说就是早上八九点钟的太阳。我们读着好多人羡慕的幼儿师范，因为我们毕业后不仅可以端到大家都向往的铁饭碗，还可以分配到城市任教。豆蔻年华的我们在偌大的校园里挥洒着青春，倾泻着激情，可我们那时却没有像今天这么真切地感受到青春的美好，年龄对我们来说是一个遥远的概念，好象与我们无关。我们就那样肆意地走在人生的美丽春天，而内心浑然不觉。
　　学校里全是清一色的女生，加上80年代初的人们思想也还比较保守，少女们大都情窦未开，因此我们旁若无人地穿着运动装在学校的教室、操场、练功房里到处招摇，甚至有时也把这样的装束穿到市区的街上去，即使招来满眼的侧目我们也根本没把别人的感觉放在心里，真有点无知无畏的勇敢。其实，现在想来，那时个别男教师落在漂亮女生上的眼光已经像一双温柔的手，想把少女身上的每一寸肌肤都细细抚摩，有时甚而像把刀子，想把女生的衣服撩开。可是，因为单纯，因为全是女生，我们竟像傻子一样，成天在校园里风风火火的，出操、跑步、舞剑、练琴、唱歌、绘画，不管上课、下课，总能听到有咪咪咪，吗吗吗的练嗓子的声音，总能看到舞蹈房的镜子前有踢腿压腿的倩影，还有琴房里那此起彼伏的乐曲声，刹是热闹。很少的人能有点淑女形象。
　　最让老师们伤脑筋的大概要数我们的抢饭行为了。那个年代，我们的伙食费是由国家统一发放的，每月十六元五角，计划供应。学校只一个伙食团，但是有好几百学生，去得早的可以在很少的几样菜里选着打一点，而去晚了的，可能就只有一点菜汤了，也许连油珠儿都会没有。因此，每吨饭前能否先去食堂排上队，将关系着我们能否吃饱饭的大问题。虽说都是女生，但我们只有十五、六岁啊，用句革命的话说就是正处在长身体、长知识的关键时刻，没有强壮的身体，哪能学好知识呢？于是，每餐饭前，又尤其是午餐前（因为只有中午才可能在菜里加少许的肉啊）的第四节课，我们的教室楼道里都要上演一场短跑比赛。大约在离下课还有十分钟的时候，我们的心已早不在课堂上了，鼻子嗅着食堂里飘来的菜香，猜测着今天可能会吃上什么菜，会不会在平常的白菜、萝卜、土豆之外，给我们来点什么惊喜，即使是肥肥的回锅肉也会让我们高兴上半天。坐在教室后面挨近门的位置的同学，则早已做好了短跑冲刺的准备，一只脚在课桌下，另一只脚却伸向了门边。老师们虽然早已洞察我们的不良动机，无奈我们的身子全坐得笔直，看不出有什么显著的漏洞，只好视而不见地和我们一样正而八经地上着课。如果我们的行为实在让老师看不过去了，他们也会轻描淡写地或者是大发雷霆地说上一两句，可那时的说教我们全当作是耳边风。我们的耳朵可没有闲着，我们正专注地听着下课的铃声呢，只要铃声一响，我们便立刻像出膛的子弹一样射了出去，脚步声蹬蹬蹬，碗筷之间的碰撞叮叮叮，几分钟内，教学楼的走道和楼梯上便是一幕幕极热闹、极混乱的跑步景象。在这个过程中，最承受不了的应该是楼板了，不仅要忍受咚咚咚的撞击声，而且几百人不断地践踏在它身上，它禁不住颤抖起来，发出了痛苦的呻吟。吃亏的还有跑得慢的同学和想淑女点的同学，无一例外地被挤到楼梯的一边。大家真的是拼着全身的力气在往食堂跑着，就为了能先吃上一点热饭，先买上一点有点油水的热菜，而置楼梯的颤抖和呻吟于不顾，置老师的安全忠告和部分同学的不屑反感而不顾。当时，我们自己就把这个时段的活动称作抢饭，真是再形象不过。而且，当时还有一位同学，因为抢饭跑得太快，竟然把腿摔伤了，还是班主任老师背着她到医院去缝的针呢。不过，血的教训也没有让我们清醒，我们照旧我行我素，也不知道当时我们是不知道建树自己的光辉形象呢，还是想着满学校都是女生，装淑女也没谁欣赏，反正我们没谁觉得这样的行为不对，在校三年，就抢了三年的饭。时至今日，我说话做事都是快人快语，风风火火，我想与抢饭的经历应该是脱不了干系吧。工作后，把这样的经历讲给男同事听，他们竟觉得这样的故事像天方夜谭，怎么也不相信一个个温文尔雅的少女在没有男生的注视下，竟会是那么的生猛。
　　俗话说，三个女人一台戏，几百个女人当然会演绎出许多轰轰烈烈的戏。我们的班主任是一个五十来岁的男老师，姓尹，教体育的，工作极认真负责。每天的早操、课间操以及每堂课都要来检查同学们的出勤情况。可惜那时的我们不谙世事，认为班主任这般认真是死脑筋，是假正经。于是，一些胆大的同学开始想出法子来蒙骗尹老师了。上体育课时，尹老师往往叫完成一些规定的运动项目，比如一分钟仰卧起坐34个啊，俯卧撑20个啊，400米长跑、800米长跑、50米短跑啊，每次的课都有很严格的要求，一些女孩子吃不消，遇到做不合格的时候，就一本正经地打退堂鼓：老师，我今天来月经了，不能上体育课！碰到这样的情况，男老师能有什么办法呢？尹老师当然只好同意了。于是，每每碰到这样的情况，同学们总爱如法炮制。不过，这样的小伎俩自然逃不过已是知天命之年的男老师，俗话说，逃得了初一，逃不了十五，尹老师总会秋后算帐，让你乖乖地完成这些训练项目，因为你的学业成绩还掌握在他手上啊，你不把体育里的各个项目考及格，你能从他手里得到体育学科合格的评价吗？于是，这种临阵脱逃的办法便只好用在出早操的时候了，实在不想在美梦正香的时候起床，就叫同寝室的难友们为其编排上肚子疼或是月经痛的理由去向尹老师交差，好在不知是老师忙，还是真的难为情，反正出早操的这种偷懒的办法还是屡试不爽的。真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啊！我也曾经有两次这样做，不过，在亲历了一件事后，我再也没有这样做了。那次是同寝室的女友得痛经，她每次来月经的时候肚子都要疼，已成了老毛病了，可那次，她实在是疼得厉害，她用手蒙着肚子，不断地呻吟，汗珠一颗颗地从她的额头上滴下来，我找出止痛药给她吃了，可还是无济于事。她倒在床上不住地打滚，我吓坏了，赶紧跑去找尹老师。尹老师很快地来了，还带来了银针。他像一个慈祥的父亲，问了问同学痛的部位，就熟练地拿起银针，给同学扎了起来，开始，同学还有点羞涩，可看着他那关切慈祥的目光里没有一点淫亵的意思，便也慢慢地配合起来。看着尹老师那认真着急的样子，我的心里忽然产生了愧疚的想法，我觉得我们真不该用撒谎的办法来欺骗善良、真诚的尹老师。从那以后，我出早操的时候都变得极为认真了，我觉得不该辜负尹老师的一片心啊！
　　20年后，当我在工作的磨砺下早已变得比较沉稳的时候，我仍然会常常想起我们抢饭的场景，想起我们为一碗饭打拼的劲头，想起我们为获得片刻的偷懒而自以为是的小伎俩，虽然这样的形象不很阳光，不够淑女，虽然这样的日子不再回来，但是我仍然常常怀念着它，因为它代表着我们青春的激情、代表着我们旺盛的精力，显示了我们蓬勃向上的朝气，我想念它，像想念我的青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