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公绥隶书体

　　成公绥（公元231年一273年）西晋文学家，生于魏明帝太和五年，卒于晋武帝泰始七年，复姓成公，名绥，字子安，东郡白马（今河南滑县东）人。幼而聪敏，博涉经传，性寡欲，不营资产，不求闻达，家贫岁饥，处之如常。颇为张华所推重，每见所作文，叹服以为绝伦。荐之太常，徵为博士，历迁中书郎。所著诗、赋、杂笔十余卷，惜已散佚。
　　这篇文章选自明张溥辑《成公子安集》，该文从文字的实用功能和书法的艺术美两个方面来论述隶书。在文字的实用功能方面，认为隶书既无篆书的繁，也无草书的近伪，是最适之中庸的；在书法的艺术美方面，从行笔、运笔到结体、风格，都写出了隶书的特点。
　　〔原文〕
　　皇颉（1）作文，因物构思（2）；观彼鸟迹（3），遂成文字。灿矣成章（4），阅之后嗣（5），存载道德，纪纲（6）万事。俗（7）所传述，实由书纪（8）；时变巧易，古今各异。
　　虫篆（9）既繁，草藁近伪（10）；适之中庸（11），莫尚（12）于隶。规矩有则，用之简易。随便适宜，亦有弛张（13）。操笔假墨，抵押毫芒（14）。彪焕磥硌（15），形体抑扬（16）。芬葩连属（17），分间罗行（18）。烂若天文布曜（19），蔚若锦绣之有章（20）。或轻拂徐振（21），缓按急挑（22）。挽横引纵（23），左牵右绕（24）。长波郁拂（25），微势缥缈（26）。工巧难传，善之者少；应心稳手（27），必由意晓（28）。尔乃动纤指，举弱腕，握素纨（29），染玄翰（30）。彤管（31）电流，雨下雹散（32）。点折拔（33），掣挫安按（34）。缤纷（35）络绎，纷华灿烂（36）。絪緼卓荦（37），一何壮观！繁缛（38）成文，又何可玩（39）！
　　章周道之郁郁（40），表唐虞（41）之耀焕。若乃八分玺法（42），殊好异制（43）；分白赋黑（44），棋布星列。翘首举尾，直刺邪制（45）；缱绻（46）结体，劖衫夺节（47）。或若虬（48）龙盘游，蜿蜒轩翥（49）；鸾凤翱翔，矫翼（50）欲去。或若鹜鸟（51）将击，并体抑怒（52），良马腾骥（53），奔放向路。仰而望之（54），郁（55）若宵雾朝升；游烟连云；俯而察之（56），漂若清风厉水（57），漪澜成文（58）。垂象表式（59），有模有概；形功（60）难详，粗举大体（61）。
　　〔今译〕
　　仓颉创造文字，是依据自然物象来酝酿思考，是观察模拟自然物象而造成的。文字可以写出有意义的文章，使后代的人得到阅读；可以把道德准则记载下来，用以管理社会上的一切事宜。历代的文献，都是赖文字来纪录。不过随着时代的变化，字形也起了变化，古和今就不一样了。
　　篆书写起来繁杂，草书的字形不容易认识。既不繁琐又变化适中的，没有能比得上隶书的了。隶书的造型有规矩准则，写起来又简单容易，在实用功能上既方便又适宜；在书法艺术上，有张有弛富于变化。作为书法艺术，书写时，在最细徽的地方也要注意运笔运墨。隶书，神采光华灿烂，气魄壮大雄伟；其形态，像美妙的音乐抑扬富有变化，又像相连接的鲜花分布间隔，罗列成行。其灿烂，像晴空中布满的星辰。其华美，像锦绣上织成的文采。书写的时候，拂笔要轻，振笔要慢，按笔要缓，挑笔要急；横画要挽笔，竖画要引笔，左旁要牵，右旁要绕，长笔画要繁茂而生动，细微的笔势要高远而隐约。书法艺术的技巧，是不容易传授的，善于掌握它的人不多，达到得心应手，必须胸有成竹能先晓其意，然后再动纤指执笔，举弱腕运力，控制住细绢，运用好笔墨。书写的时候，行笔的迅速如电光流驰，笔着细绢之上如雹散的降落。各种笔画，在运笔上皆有顿挫变化：点画上，如落英缤纷络绎不断；体态上，富丽繁茂光采鲜明；气势上，如云烟弥漫而超绝特出。这是多么的壮观富丽的文采！又是多么值得欣赏！
　　隶书的文字功用，它既能彰明周代文王、武王的郁郁之道，又可表达唐尧、虞舜时期的盛世翅焕。如若和篆书相比较，则体制不同，各有各的长处。隶书的特点是：笔画上，有撇有捺黑白分明；章法上，如棋子的分布，星辰的罗列；字势上，如昂首、如勉尾；行笔上，如向前直刺、如向斜方牵引；结体上，紧密无间，既写出光彩而又意存高远。有的像虬龙盘游，蜿蜓腾空而起；有的像莺凤翱翔，奋起双翅要飞向远方；有的像凶猛的鹰鹤，紧缩身体、压抑怒气，准备搏击；有的像良马飞跃，驰向征途。远看，像朝升的霄雾，游烟连云那样浑然一体；近看，像清风吹水，涟漪形成连绵的纹理。隶书在流传法度、表达法式上，可作为楷模。它的书法艺术美和文字功能，实在难以详尽论述，这里只不过粗略地提出它的梗概大略罢了。
　　〔注释〕
　　（1）皇颉作文四句是概述仓颉怎样创造的文字。
　　皇颉：对仓颉的尊称。
　　（2）因物构思：依据自然物象运用心思。
　　构思：运用心思，指创作过程中酝酸思考的脑力活动。
　　（3）鸟迹：鸟类的足迹，概指自然现象。
　　（4）灿矣成章四句主要概述文字的实用功能。
　　灿：光彩鲜明，此处是对文字功能的赞美。
　　章：文章。
　　（5）后嗣：后世、后代。
　　（6）纪纲：治理、管理。
　　（7）俗：大众、大家。此处指一代一代的人。
　　（8）书纪：书写、纪录。纪：通记。
　　（9）虫篆：也叫鸟虫书，是篆书发展中的一体变体。因字形类鸟虫故名。从秦书八体到新莽六书，都有这种书体，此处概指篆书。
　　（10）草藁：即草书。
　　近伪：草书和楷书都是从隶书的发展中变化出来的。近伪，指在体型上变化大，与原来隶书的字型距离远了，不容易认。
　　（11）中庸：儒家的伦理思想，最高的道德标准。言处理事情，要不偏不倚、无过和不及。此处借用为既不繁也不近伪。
　　（12）尚：超过。
　　（13）弛张：张，伸展、扩大。弛，与张相反。有弛有张，意为富有变化。
　　（14）抵押：犹运笔。
　　毫芒：犹毫末。比喻极其细微。
　　（15）彪焕：光华灿烂。
　　磥硌：壮大雄伟的样子。
　　（16）抑扬：本指音调有节奏、有高有低，此处借喻为姿态富有变化。
　　（17）芬葩：美花。
　　连属：相连接。
　　（18）分间罗行：分布间隔，罗列成行。
　　（19）天文：日月星辰等夭体，在宇宙间分布运行现象。此处指天空。
　　曜：日、月和金木水火土五星的总称。
　　（20）蔚：华美。
　　锦：花纹精致，色彩瑰丽的丝织品。
　　绣：指刺绣品。
　　章：文采。
　　（21）或：此处作语助，无义。
　　轻拂徐振：拂笔（即掠笔）要轻，振笔要慢。
　　（22）缓按急挑：按笔要缓，挑笔要急。
　　（23）挽横引纵：横画要挽笔，竖画要引笔。
　　（24）左牵右绕：向左行笔要牵，向右行笔要绕。
　　（25）波：即波磔。此处概指笔面。
　　郁拂：狡茂而生动。
　　（26）势：寓于运笔中的姿态。或称笔势。
　　缥缈：高远隐约的样子。
　　（27）应心稳手：犹得心应手。
　　（28）意晓：犹胸有成竹，意在笔先。
　　（29）素执：洁白精致的细绢。古代无纸，多写在绢帛上。
　　（30）玄翰：墨和笔。
　　（31）彤管：赤管笔。
　　（32）雹散：冰截或雪珠与雨夹杂而下。
　　散：应为彼，雪珠。
　　（33）点折拔：指各种笔法。
　　：指逗顿的笔法。
　　（34）掣挫安按：指各种运笔。
　　（35）缤纷：繁多的样子。
　　（36）纷华：亦作芬华，富丽萦华。
　　灿烂：光采鲜明的样子。
　　（37）絪温：同氤氲，云烟弥漫之状。
　　卓荤：亦作卓砾，超绝特出。
　　（38）繁缛：富丽。曹植《七启》：步光之剑，华藻族缉。
　　（39）玩：欣赏。
　　（40）周道：周代文王、武王之道。
　　郁郁：富有文采。
　　（41）唐虞：唐尧、虞舜。
　　（42）八分：成熟定型的汉隶。
　　玺法：印玺上的书体，指篆书。
　　（43）制：式样。此处指字体。
　　（44）分白赋黑：黑白分明。指隶书有撇有捺，笔画形态各不相同。
　　（45）邪制：向斜处牵引。邪，通斜。
　　（46）缱绻：感情密切，固结不解。
　　（47）节：高峻的样子。《诗小雅》：节彼南山。
　　（48）虬龙：古代传说中的一种龙，无角、身体盘曲。
　　（49）轩翥：亦作骞翥，飞举的样子。
　　（50）矫翼：昂起两翅。矫，通桥。
　　（51）鹜鸟：鹰鹤之类的猛禽。
　　（52）并体抑怒：紧缩身体，压抑住怒气。指猛禽准备奋飞将击时的姿态。
　　（53）腾骥：飞跃、奔腾。
　　（54）仰而望之：抬头望，此处指远望。
　　（55）郁：繁盛的样子。
　　（56）俯而察之：低下头观察。指近看。
　　（57）漂：高远的样子。《汉书杨浑传》报惠王书：有段干木、田子方之遗风，漂然皆有节概。
　　厉：疾飞。此处借作疾吹、掠过。
　　（58）漪澜：水波纹。
　　文：纹理；花纹。
　　（59）垂：流传。
　　象、式：皆法式、法度、法则之义。
　　（60）形：形式。指彪焕磥硌，形体抑扬等的艺术美。
　　功：功能。指存载道德，纪纲万事等的文字功能。
　　（61）举：推荐；提出。
　　大体：约略的梗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