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姑

　　疯姑是有灵性的，我一直这样认为。
　　我的车子缓到村口的时候，有一大群村民堵在那里，好似算计到我要回来一样。二婶头上依然扎着一条蓝得发了白的围巾，露出两颗由于水土不适而发黑的门牙，没有任何目的的痴痴的笑；六姑还是那么响快的用嘴夸赞我，踮起脚尖钩着我的肩膀，企图象小时候一样拍我的头；当年凭借一头自然卷曲的长发骑着摩托车四处招惹年轻姑娘的四叔站在远处，眼睛圆圆的盯着我的车子，放射出羡羡的光；一群我叫不上名字的孩子围着我的坐骑过瘾地跳来窜去。
　　村口旁两棵多见的榆树还在茁壮的成长，远处便清晰可见的灰色房顶在空气中错综纠缠，之前便被岁月摧毁的木栅栏还在坚强的经受风吹雨打，街边农用车碾过的路面依然尘土飞扬，这便是我离开了十年的家乡，我想念了十年的亲人，他们没有任何的改变，除去脸上刻着的深深的扎了根的皱纹。
　　小时候我是一个被全村人刻在嘴上的文明有学问的孩子。但是发生那样的事彻底摧毁了我的形象。
　　母亲迎出来的时候我看到她额头上爬了几根银发，含泪的眼一如当年的慈祥，父亲像受到惊吓样将手中的活计停在半空，恒久才回过神来：小子你还知道回来，你还记得这个家吗？这样说的时候我知道他的心里其实已乐得开了花。
　　那个我熟识的生存了19年的老屋在我离开的年代无影无踪的消失掉了。院子却还是那个时候的宽广，才不觉令我追回了一些记忆，在那棵粗壮的海棠树下放肆的开放。
　　母亲说疯姑消失了一整天。
　　村口乖巧的小乔在一次睡梦醒来后，疯掉了。她有了新的名字：疯姑。
　　疯姑13岁那年我9岁。
　　我在母亲的叹息中跑出院子穿过村口还在观望的人群，去找她。
　　疯姑被叫做疯姑的起初只是怯怯的不敢见人。我总是在和同伴们玩得兴起的时候，有意观察她蹲在墙角捏出各形各色的泥人。偶尔也会用灵巧的手剪出一只只美丽的蝴蝶，放在阳光下美美的欣赏，眼睛里汪汪波动着的水滴象村边温暖的清泉，我看到太多的灵性，在那波动的清泉里。
　　没有人主动接近她，传说会被传染。
　　我一定是神经了，居然翻出姐姐只穿过一次的白底粉花的小衫子套在小乔身上，带她去河边洗脸，洗过脸的小乔是一个令人肠断心碎的美人，一双冰蓝色的眼睛在我幼小的心房里朦胧的震擅。
　　我总是习惯对她扮鬼脸，拉她的小辨，带她去捕蝴蝶，捉蜻蜓，在夕阳下跳舞。小乔灿烂的笑靥在夕阳映射下如刚刚开盛的蔷薇，娇艳而含羞。
　　如果有更多的人恳给她一些更多的爱，小乔的生活一定会有重大而新鲜的改变。
　　我和小乔的来往成为全村的重大新闻，村民用惋惜而深恶痛绝的眼光看我，好似我这样一个优秀的孩子被她践踏了一样。母亲更是不恳接受，差点打断我的腿，逼迫趴在床上的我承认错误。
　　我没有错。
　　为了不影响我这样一个好苗子，小乔被关进屋子，不得出门。
　　高考结束的那个夏天，我整日整夜的坐在房顶吹口琴。看着远处的青山和围绕村庄的小溪，心情空荡得暗然。
　　锣鼓敲得震天的时候，疯姑蒙着红色的盖头被两个阿婆扶出来，我站在人群后看到她穿着一件白底粉花的小衫子，淡淡的花瓣新鲜得刺眼，令我不寒而栗。
　　疯姑用手捻着衣角怯怯地走到轿子旁，在一个矮小黝黑的男人面前停下，那男人却还憨厚，虔诚而笨拙地将疯姑抱起来。坐进轿子的疯姑却不恳走，揭开盖头，四处张望，由于终日不见阳光，她的皮肤变得惨白，之前冰蓝的眸子已暗然无光，精心盘起的长发却还散发出迷人的光。
　　她在等谁呢？
　　她在找谁呢？
　　我遂了母亲的心愿，遂了全村人的心愿，考到了南方一个响当当的城市的一个响当当的学校去念响当当的书。
　　十年。
　　十年，我由一个毛头小子成为了一个拥有五家实体的满身铜臭的小资，我从头到尾地鄙视自己。
　　母亲说疯姑婚后生活的起初还算幸福，只是那个憨厚的男人失去了耐心，在疯姑产下一男婴后将她遣送回了村，母子分离的痛苦令小乔更加的疯癫。
　　十年，我拼搏的唯一希望便是小乔，我发誓要让她过上属于自己的生活，那一种无人能懂，无人能解的安然。
　　但似乎我回来晚了。
　　疯姑的尸体在村边的小河旁找到的时候，太阳已经掉到了山后，微微的余辉照在她沉寂的脸上，嘴角单纯的笑凝固在停止了流淌的血液里，象在取笑我，和这一村的村民。
　　她一定听到了我飞回来的脚步声，所以消失掉，用一生的愧疚来惩罚我。
　　我产生了幻觉，每天看到一个影子在轻舞，象纷飞的彩蝶。
　　所以我有了新的名字，疯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