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拥抱

　　周末下午，我从超市购买了进口的香蕉和老北京酸奶，去母亲家探望母亲，这两样东西是母亲的最爱，也是她老人家每天必备的食品，许多年来始终如一，雷打不动，所以我每一次去探望母亲，其他东西都可以忽略，唯有这两样东西缺一不可。
　　母亲今年已经是九十二岁高龄，几年前基本上都是轮流到我们几个兄弟姐妹家居住，这大概也是如今中国大多数人家养老的模式之一。大姐旅居外地，距离北京比较远，母亲在她家往往一住就是半年，倘若不是非要急着回北京，大姐是绝对不会让母亲走的。我每一次去探望母亲的时候，都会带上大包小包母亲爱吃的各种山珍海味，水果佳肴，可是母亲对于这些东西近乎是视而不见，更多的时间都要花费在我身上，紧紧拉着我的手，上上下下，反反复复打量我，很多时候，她还会轻轻的抚摸着我的脸颊，心疼的说，怎么又瘦了，又黑了？工作不要太拼命，吃饭不要老凑合，晚上尽量少熬夜，要劳逸结合，注意身体，那情那景，依稀如我插队离家之初、参军远走之际。仿佛我还是那个乳臭未脱的青春少年，初出茅庐的半大小子。每到这个时候，我都会笑着对母亲说，我都几十岁的人了，现在都有外孙子了，您还把我当小孩儿。母亲指点着我的脑门乐呵呵的说，你呀，只要我还在，不管你多大，都是我儿子。
　　二年前刚刚入冬，母亲突然病重，呼吸急促，进食困难，卧床不起，我们忙不迭的把母亲送到了医院，经过初步检查，母亲身患多种疾病，身体各部机能严重老化，结果不是很乐观，医生让我们做好充足的思想准备。那一刻，我心如刀绞，虽然这个结果完全在我意料之内，况且母亲已经是九十岁的高龄，按照中国的传统习惯，这已经是高寿了，可是我还是依然不能接受这个残酷的事实。大姐劝我，咱们几个女儿都已经履行了赡养老人的义务，各个方面对老妈照顾的更是无微不至，让老妈有了一个幸福的晚年，生老病死是自然规律，谁也无法回避这个现实。那些日子里，我每天都提心吊胆，惶惶不可终日，似乎噩耗随时都会降临。每一天，我都要抽挤时间尽量多的在病房里陪伴老妈，老妈每一次看到我的时候，都会像打了兴奋剂一样，精神十足，完全不像危重的病人，拉着我的手唠唠叨叨的说个不停，不是问我工作忙不忙，就是问我身体好不好，孙女，媳妇一一问个到，大夫和护士都惊奇的说，这个老太太简直神了，平时总是迷迷糊糊的，怎么见了儿子立刻就清醒了。记不清有几多次，我要留下来照顾老妈，可是老妈说什么都不肯，她说，人家医院的护工挺好的，用不着你，你也是需要别人照顾的老人了。可是我分明又从她留恋的眼神中看到亲情的渴望。
　　以后的一年时间里，老妈反反复复的住了六次医院，基本上是两个月为一个周期，仅在ICU病房就住了三次，医生每一次都要我签署病危通知书，搞得我神经疲惫，痛心疾首，庆幸的是，每一次老妈又都会奇迹般的从死亡线上闯过来，医生们都说，这个老太太生命力太顽强了。虽说老妈暂时生命无忧，但是我们不得不面对卧床不起的现实，而且老妈已经出现小脑萎缩，逐渐丧失记忆力。最初的几个月，大姐和妹妹主动请缨照顾老妈，每天二十四小时不离左右，一天三餐要靠流食喂养，大小便都要在床上解决，几个月下来，老妈的病情逐渐好转，已经可以搀扶着下地，尝试着自己吃饭，可是大姐和妹妹却因为多日劳累，身心疲惫精神萎靡，都不同程度的患上了失眠症，高血压，焦虑症等等症状，我也曾经想着试一试去照顾老妈，替换一下她们，大姐极力的劝阻我，你一个大男人怎么能伺候的了老妈，那不是你们男人干的事情。咱们几个人年龄都不小了，谁的身体都不是很好，这样长期下去也不是办法，不如考虑雇个保姆。经过再三反复酝酿，大家终于达成一致，找了一个白天照顾老妈的保姆，晚上依然由我们几个子女轮流陪伴。老妈这个时候，身体恢复的越来越好，自己可以独立下地，可以自己解决大小便，唯一让我们担心的是她的记忆力越来越差，甚至连我们的名字都叫不上来。我真的担心倘若有一天老妈真的失忆，我们将如何面对？可是我的担心又一次错了，后来我发现，老妈的确是叫不上我们的名字了，那也许是她主管记忆名字的小脑萎缩了，可是，老妈却能十分清晰的知道我是他的儿子，他说的最多的就是我救了她的命。这件事还是六七年之前，有一天，老妈一个人在家，突发心肌梗，摔倒在客厅。说来也奇怪，本来我平时很少给老妈打电话，因为家里每天都有人陪伴她，可是那一天，我不知道怎么了，特别想给老妈打个电话，第一次拨通电话后，一直没有人接，我认为老妈此时也许出去遛弯还没有回来，或者正在休息没有听到电话声。按照平常的做法，我一般就不会打第二次电话了，可是那天，我总是觉得心里不踏实，总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促使我必须要把这个电话打通，当我打二次拨通老妈的电话时，只听到电话里传来老妈一声啊的声音，然后听筒就是一片嗡嗡作响的盲音。直觉告诉我，老妈一定是出事了。当我气喘吁吁的赶到老妈家的时候，她老人家歪倒在电话机旁，一句话也说不出来。120救护车及时的把老妈送到了医院，医生告诉我，老妈患的是脑血栓，如果再晚送来半个小时，血栓就会栓死，至少也是半身不遂。从那以后，这件事就如同嵌刻在老妈的大脑里，只要见到我，总会把这件事挂在嘴边，述说了一遍又一遍。
　　最近几个月，老妈的身体又逐渐的恢复了，虽然看上去瘦了一些，精神状态却好了很多，唯一让我们揪心的还是老妈的记忆里出现了比较严重的倒退，小脑萎缩似乎越来越严重，我们的名字她要反反复复问上许多遍，依然还是对不上号。可是我知道，老妈的心里是清晰的，她知道我是他的儿子，有很多次我都要留下来照顾她，都被她坚决的否决了，到了这个时候，她心里依然关爱着自己的孩子，依然怕我们累着。直到有一天，老妈突然把我叫到床前，她一如平常紧紧的拉着我的手，上上下下的打量着我，眼睛里充满了母亲的慈爱，炙热的让我心里在颤抖，突然，老妈伸手揽住了我的肩膀，我还没有反应过来，她已经轻轻地把我拥在了怀里。老妈的拥抱是如此的温柔，温柔中蕴含着博大的母爱，老妈的臂膀又是如此的有力，仿佛要把我久久的留在她的身边，在我的记忆中，自从长大成人后，这是老妈第一次拥抱我，我深深地感受到，这就是神往已久的母爱，这就是天下最为甜美，最为激动人心的母爱，那一刻，我落泪了，说不清楚，是因为平时给与母亲关爱太少，还是亏欠了应该给与母亲的一个拥抱，是因为感受到了母爱的温暖，还是被这突如其来的恩赐所震撼。那一刻，我悔恨了，悔恨自己为什么不能主动给与母亲更多的温暖和照顾，悔恨为什么没有早一点多一点深情的拥抱她老人家。那一刻，我还是庆幸的，庆幸母亲这个拥抱来的还不晚，庆幸我还有再一次拥抱母亲的机会，庆幸时间老人留给我不多的报恩机会。我默默的发誓，老妈，您的儿子一定会在您的有生之年给与您更多的拥抱，不给自己留下更多的无法弥补的遗憾。那一刻，我明白了，母亲需要的不是多么丰厚奢侈的物质条件，也不是太多的甜言蜜语，她需要的仅仅是一个充满亲情的拥抱。
　　朋友们，如果您的母亲还健在，更多的去拥抱自己的母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