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个人都有他的爱好。我从小懂事以后,就喜爱京戏。爱看,爱听,爱学,爱唱,爱偷!偷什么?偷听,偷学嘛。常言说,学艺没有偷艺高。为了听戏,什么窍门我都找啦。有时候把头剃半截,留个大月牙,冒充唱花脸的混进戏院,亲友们问我这脑袋怎么回事?逼得我胡说:我我这脑袋是是去剃头钱不够啦,剃了半拉。啊?像话吗! 后来岁数大了点儿啦,窍门更多啦。有一次北京一个大军阀唱堂会,请了许多名演员。我得到这个好消息,一想名演员集中演出,这个机会不能放过。我想了个办法,找了把烂二胡,把我一条旧蓝布裤子撕下来一条腿,好歹缝了条口袋,把烂二胡装在裤腿口袋里,往腰里一掖,冒充戏班里拉胡琴的。天快黑啦,戏瘾催得我直奔大军阀的大公馆,到了大门口一看,嗬!点着大汽灯,站着一群卫兵,我到门口掏出二胡套一露,一个卫兵刚要拦我,挎手枪的那个兵说:放他进去,你没看见他提的那玩意儿吗?他是拉胡琴的。就这样,我混进了大门,绕过二门时,我很快的把烂胡琴套又掖起来啦,二门里边执事的人,错把我当成了亲友们带来的人,不但发给我一个红缎子来宾的条子,并且把我让到里边坐。我一看,在军阀公馆海墁前大院,高搭喜棚和戏台,一堆一堆的亲友们?fontcolor006699amp;gt;甲玻乙豢锤峡煺腋霰呱献吕病纯非埃蠹胰胂跃疲一斓嚼锉咭渤裕酝炅俗戮吞贰栉页圆瑁涛沂橇茫讼罚瓜矣只炝艘欢伲估锶阄也呕丶摇饣夭坏讼否部搜蠡纭?pamp;gt; 就这样,我更加爱好唱戏啦。经常偷看偷听偷学。胆子越来越大,有时候票房彩排,我滥竽充数也参加演出。有一次我爹看我的演出,从头看到尾声,都没看见我,回家质问我,我解释给他听:您听《捉放曹》时,我就出场了。我爹说:我没看见你。我说:您不大注意,曹操杀人那一场,我装的猪,蒙着个黑道袍的就是我。我爹说:你真有出息,唱戏装猪哇!我说:《捉放曹》我装猪还算不错哇,要唱《杀狗功夫》,我就该装狗啦! 后来又长了几岁,也能唱几句啦,也敢上台来个配角啦。我想:这样混下去,要影响生活,下决心今后要好好偷,偷着学戏。我发觉戏班里只有老旦好学,老太婆没有什么动作,唱嘛,多半是二簧慢板,这一工又缺人。日子一久,果真我会了一两出老旦戏。有一年黄河水患波及一些地方,艺人从古至今公德心很重,旧社会艺人为了救济水患的灾民,梨园公会发起唱义务戏赈灾,全国所有名演员、名票全都参加啦。这次义务戏发起人周信芳、尚和玉、叶春善三位艺老,亲到我家把这块料也请了一下,要我到义演办公的地方去定节目 定节目的时候,问我师父是谁?我叫什么艺名?演什么戏目?这一来逼得我不得不胡吹一气。我说:我是龚云甫的高足,名叫龚爆鸡,唱《约金龟》可以吗?他说:《钓金龟》已排好李多奎的啦。我说:我唱个《太君辞朝》吧?他说:已安排卧云居士啦。我说;我来什么呢?他说:您来出《滑油山》吧。实际上,我什么也不会。我是抱着混的想法。当时我说:好,《滑油山》我我行啊!就这样把节目定下来了。 第二天北京大街小胡同,都贴出了戏园广告,大家看过,莫名其妙,龚爆鸡演《滑油山》,这要买票看一下。到了我那轮次演出时,我一看北京前门外珠市口开明大戏院的广告,吓了我一跳。开锣戏是李万春、蓝月春的《两将军》,第二个节目梅兰芳的《祭江》,第三个是叶盛兰的《罗成叫关》,第四个是我和侯喜瑞的《滑油山》,第五个压大轴是富连成全班上演《大青石山》。这一台节目除去我以外,不要说卖票,就是拿到当铺去当,也能押几千元。所以夜八点开戏,下午六点戏院就坐满了!开戏后受到群众的热烈欢迎,真是掌声雷动,彩声震动了全场。 梅兰芳唱《祭江》时,后台总管来到我面前说:请龚老板扮戏吧!我说:我一向没有扮过戏!这是实话实说。总管听错了,他心想,这个龚爆鸡的鸡架子还不小,自己没有扮过戏,一定有伺候他的人代他扮戏。当时他走啦,没多会儿他又来了:龚老板,《罗成叫关》已上场了。下个节目您要出场了,跟包的来了吗?我说:还没来。实际上不会来,我根本就没有跟包的。总管说:不来,我先请个人给您扮吧?我说;也好。总管把梅兰芳的跟包的请来为我扮戏,梅兰芳的跟包的说:请您洗脸吧。我说:不洗了。他心里很佩服我,《滑油山》的剧中人老太婆洗脸抹彩,就不是下阴曹去地府啦,那是老太婆要改嫁了!当时他给我勒好了网子,上好发髻,穿好了老斗衣,扎上白绸裙,被枷带锁,让我休息一下。这时候总管领着一个人过来了,向我介绍说;这是侯喜瑞,这是龚爆鸡,今天您二位合演《滑油山》。在台上互相带着点儿。带着点儿的意思,就是互相关照点儿。侯喜瑞过来向我问了一句:您叫?我说:我我叫龚爆鸡。把他吓了一跳。他说:宫爆鸡不多见,我经常吃点儿涮羊肉!这句话把我讽刺得够损的。我说:我跟涮羊肉不在一个楼上。大家都笑了。后台管事的喊:《叫关》下来啦,《滑油山》准备出场。前台文武场面换人,敲缓锣开二簧倒板〕。按规定我这个老旦要唱闷帘倒板,在门后边唱:黑暗暗,雾沉沉,天地无光啊!遗憾的是我不会唱,但是我听得多啦,我懂二簧倒板〕的声调,我只有随着胡琴哼吧。胡琴拉完啦,我也哼完啦,这时候台下无反应。只有一个人喊好:好!好!太好啦!!他这一喊,吵起来了。坐在他后边的那位问他:你乱喊什么好?他哪点儿好,一没唱出字来,二没唱出腔来,好什么?喊好的这位说:他好就好在没字没腔上,因为他要下阴曹去受罪啦,把嗓子吓小了,声调吐不清了,所以他没腔没字。这叫会做戏,表现了内在感。这个又说:他连个味儿都没有!当然有味儿啦!有什么味儿?啊啊有宫爆鸡味儿!咱不说台下为我引起争论,台上一打急急风〕:达,将,崩登仓!侯喜瑞来了一句,呔!拉着走!我一出台门,看台下是人山人海,看台上,侯喜瑞脸谱画得非常凶恶,头上扎着黑蓬头,戴着黑耳毛子,上身袒肩露背,下身穿黑绸灯笼裤,足下薄底快靴,左手钢鞭,右手勾魂牌,在紫色大带后掖公文报纸,冲我一瞪眼。这儿有一句白口老身今年,接着我应该唱〔二黄正板〕:五十岁,才知道四十九做事荒唐,我不该在阳世打僧骂道,我不该将荤油献与佛堂,大不该行善之人把金桥来往,左金童右玉女,一对一对,对对成双我真的一句不会。就算会两句,侯喜瑞这个大鬼一哇呀,连我魂都吓掉了!吓得我全身在打寒噤,浑身在打哆嗦,这个时候台下喊好的那位知音者,更加疯狂地喊好:好!太好啦,各位来看这个老旦,做功太好啦!打哆嗦跟真的一样。我心里说:本来我就真哆嗦哪!台上拉胡琴拉了三次过门,我都没张嘴。侯喜瑞已经明白啦,可能这位老旦忘词啦,我来提醒他几句。侯喜瑞一举手捏了三个指头,打鼓佬明白,这叫住头。当时把家伙切住后,侯喜瑞冲我道白,给我提词儿。他说:你这泼妇要注意,头一句老身今年,你该唱五十岁,才知道四十九做事荒唐行善的人金桥来往,行恶的人,上刀山下油锅呀!你唱吧!我仍不会。不但我唱不出来,吓得我汗都出来啦。侯喜瑞想:总站在台上不唱也不动要闯祸,他一揪铁链一瞪眼说;你这泼妇可恶之极,说了半天你一句不懂,想必上刀山下油锅你不愿意去。也罢!待我把你还拉了回去!结果把我又拉进后台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