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采自述我反对人的驯化

　　人的驯化有什么价值吗？一般来说，驯化有什么价值吗？我认为没有。
　　达尔文学派竭力要我们相信，情况正好相反，驯化具有深远的根本价值。我们仍然坚持自己的观点：迄今为止，驯化的作用就是造成退化。而且只要是能够逃脱人工培养的东西，几乎都立即返回其自然状态了。由此看来，人们是无法改变自然本性的。
　　人们指望着生存竞争，指望着弱小者死去，而强大者和最有天赋者活着。因此，人们虚构了一幅生物不断增加完美性的图景。而我们则认为，在生存竞争中，无论是弱者还是强者都有可能遇到好运气，一个物种的繁荣和灭亡的契机处于一种奇特的联系之中。
　　人们相信任何优点都会遗传，并且越到后来就越是强烈地表现出来。当人们观察到某些生物比较能适应一种特殊的生活条件时，就声称这一适应是通过环境的影响而做到的。但我们却根本找不到这一无意识选择的例子。一些生物身上有着某种外壳来让自己免遭危险，即使处于没有危险的环境中，这一外壳也没有失去。如果它们居住在其外壳无法保护的地方，就无法适应这一环境。
　　人们往往夸大了所谓的最优选择。实际上，最美的往往跟最难看的配对，最高大的也往往跟最矮小的配对。我们经常看到的是，雌动物和雄动物偶尔相遇就交配，根本没有什么选择。气候和食物也可能造成某种变异，但实际上并不重要。并没有什么过渡形式。人们认为是生物不断进化的，这一看法毫无根据。每种类型都有自己的界限，一旦越出这一界限，就无任何进化可言。
　　我总的看法。第一，人类作为一个物种并没有进化。也许它能达到更高级的类型，但无法维持下去。它的水平没有得到提高。
　　第二，与其它动物相比，人类作为物种并没有表现出进化。整个动物界和植物界并不是由低级向高级进化的，而是一切同时发生，互相重叠、混淆和对立。
　　所谓较高级的类型并不能说明任何东西，因为越是丰富和复杂的形式就越容易毁灭，而最低级的形式却可以保守一种表面的永久性。前者不具有这种永久性，很难保持自己达到的地位；而后者虽然具有极强的繁殖力，却鄙陋不堪。人类由于不断变化，幸运地进化到较高级，却最容易走向毁灭。
　　较高级类型十分复杂，它由许多种因素协调组合而成，因此也最容易解体。所谓天才可以说是世界上最为复杂的机器，因此也是最容易被破坏掉的。
　　第三，人类的驯化也就是文化，不能过度；过度就成了退化，例如基督徒。所谓野蛮人其实是人类向自然的回归，在某种意义上说，是人类的复原，人类从文化中的解脱。
　　在所有的时代我们都想改善人，这就是道德。不过在同一个词下却有着迥然不同的意思。对人这种野兽进行驯化，对某类人种进行培育，都称之为改善。正是这些动物学术语表达了真实的情况，而那些典型的改善者即教士对此真实情况一无所知，并且宁愿一无所知。把驯化一头动物称之为对它的改善，在我看来简直是在开玩笑。只要是了解动物园情况的人都不会相信动物在那里得到了改善。它会被弄得虚弱，不再那么有害，由于恐惧、沮丧、疼痛、受伤和饥饿，它成了一头有病的动物。被教士改善而驯化的人情况也是一样的。在中世纪早期，教会实际上主要是一个动物园，大量的金发动物被捕猎进来，例如，被改善了的高贵的日耳曼人。但这个被送进修道院改善了的日耳曼人情况怎样呢？他成一幅人的漫画，成了一个人的怪胎。他成了罪犯，蹲在笼子里，被囚禁在许多可怕的概念里。他躺在那里，身心交瘁，自我厌恶，仇恨生命，对强壮幸福者充满疑忌之心，总之，一个基督徒。用生理学语言来说，在跟野兽斗争时，让其生病是削弱它的唯一手段。教会明白这一点，它败坏人、让人削弱，但它自称改善了人。
　　人类改善者的心理，这是我探究时间最长、最可怕的大问题。一个看起来很小、不算什么的事实是：全心全意的欺骗；这对于我解答这一问题很有启发：全心全意的欺骗是所有改善人类的哲学家和教士的遗产。无论是摩奴、柏拉图、孔子，还是犹太教和基督教导师，都从不怀疑他们有说谎的权利，也从不怀疑他们有其它所有的权利。概而言之，我们可以说，迄今用来使人类变得道德的一切手段，归根结底都是不道德的。
　　为什么一想到有可能退回野蛮状态我们就充满恐惧和仇恨？难道是因为野蛮状态让人们没有幸福吗？不是的。在任何时期，野蛮人都是更幸福的人，对此我们不能自欺。其原因在于，我们的知识冲动已经变得这样强烈，以至于任何没有知识和强烈幻想的幸福都是我们不需要的，甚至只要想象到它们都感到痛苦。持续不断的发现和预测让我们心乱神迷，已经变成我们生活不可缺少的内容，就像心乱神迷变成单相思者生活不可缺少的内容一样，也许我们也是一些没有希望的单相思者。现在知识已经化为我们身上的一种激情，不会因为任何牺牲而减退；实际上除了它自己的灭亡，它什么也不在乎。我们出自内心地相信，在这种激情的支配下，整个人类都觉得自己比过去高尚和安心了，虽然我们对野蛮人那种简单的满足方式仍然有所羡慕。这种知识激情甚至可能导致人类灭亡！甚至连这种可怕的前景也不能打动我们！但是，基督教害怕过这种前景吗？爱情和死亡难道不是一对孪生兄弟吗？使得我们仇恨野蛮状态，宁可人类灭亡也不愿让知识退步！最后，如果人类不是因为某种激情灭亡，而是由于某种衰弱灭亡，你更喜欢哪一种？这就是问题的关键：我们是希望人类结束于电和火之中，还是结束于沙漠之上？
　　强力意志、偶像的黄昏、曙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