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宁的滋味

　　幼年时代，常听母亲讲，我们的家原来住在南宁的兴宁街上，她站在楼上可以看见邕江大桥和邕江上往来的船只。兴宁街的旁边有解放路，民生路，还有百货大楼，那里的人可多了，过节时人山人海，店里什么都有卖。这一切对于一个山沟厂矿里的孩子来说，是多么遥远而又令人向往啊。首府，南宁可是广西首善之府呀。听母亲讲，那儿四季鲜花盛开，大街上浓荫蔽日，街道上种的树都是果树，夏秋之季果实累累，伸手可及，硕大的木菠萝稍不留意能把脑袋砸歪去，说得我一脸的神往。我就问母亲，那我们干嘛要搬到这么远的一个山沟里来呢？母亲就会把父亲数落一顿，怪父亲太老实，服从组织调动。
　　在以后几十年里，我都去过几次南宁呢？匆匆地路过，浅尝辄止能算吗？1994年去钦州在南宁转乘大巴车；1999年带着一大家子去看昆明世博会，我们在南宁停留了几个小时；后来带团去越南时在南宁住了一个晚上，这些都算吗？什么时候同学请我去看电影，又是什么时候去人民公园看那门德国克虏伯兵工厂造的大炮，又是什么时候朋友陪着我在邕江大桥上漫步，看邕江河水澎湃地滚滚向前，我都记不得了。南宁给我的印象很浅，我只知道母亲说的不假，南宁确实是四季鲜花盛开，水果挂满大街上的树枝，木菠萝掉下来时，脑袋是会被砸歪的。可我仍旧是喜欢桂林，青山绿水的桂林怎么都比南宁漂亮。南宁有什么？南宁有黄皮酱，有老友粉，还有生榨粉，当然还有数不胜数的热带水果，但我更喜欢桂林的卤菜米粉，荔浦芋扣肉，酸辣鱼头火锅，沙田柚和马蹄。
　　去年，儿子被广西体校录取了，送儿子去体校时，本想在南宁好好地呆上几天，认真地领略一下这个具有热带风光的南疆大都市，可刚把儿子安顿好，妻子就吵着要回去。因为我不准她再去看望已经安顿好了的儿子。孩子第一次离开父母独立生活，他就象哈利波特上魔法学校一样兴高采烈，做母亲的却心中依依不舍，那就赶紧回去吧。一晃几个月，元旦了，去看望孩子：天寒地冻的，南宁冷吗？我们又来到了南宁，带儿子去哪玩呢？打电话问同学，同学说南宁没有什么可玩的。表哥说青秀山不错，东盟会址不错。我曾在网上搜巡了一番，看了青秀山的图片，乏善可陈，找不到令人耳目一新的感觉。哪象我们桂林的漓江，阳朔的遇龙河，随便你什么季节什么时候去看，都会叫你眼前一亮，深深地沉醉进去。去哪儿呢？那就去广西科技馆吧，让孩子领略一下科学技术的风采；去自治区博物馆，让孩子了解一点南宁的历史文化；去民族广场看看广西权力机关的建筑，看看中央人民政府赠送给广西的那只大鼎。这些都是南宁的味道吗？我们是从南湖公园步行走到民族广场的科技馆去的，宽阔的大街，高大的树木，枝繁叶茂的花草，齐整洁净的人行道，有问必答善良热情的市民，首府就是首府，首善之府果然不假。我们还逛了南宁的菜市场和商场，吃了南宁的白切鸡和大肉绿豆粽子，南宁的滋味似乎在我的嘴唇边荡漾了。
　　南宁的滋味在哪儿呢？是朝阳广场黑压压的人头，还是朝阳路口动弹不得的堵车？是民族广场的大鼎，还是博物馆旁边那巨大的铜鼓造型雕塑？抑或是高大的乔木和众多的水果？当我应朋友之邀乘车来到北大路口，又花三元钱乘三轮摩托车，当摩托车开进老居民区，看见真正的南宁老居民拥挤不堪地住在狭窄的街边低矮的房子里时，我内心深处那尘封的记忆一下就打开了，那是让我刻骨铭心却又不愿触及却又影响我一生的一次南宁之行，也是我第一次的南宁之行。
　　那是1983年，那年我18岁，高中毕业参加高考。那年，情绪在高考前受到了巨大的触动，考得一塌糊涂，一加一都写成三了，自认为没有希望了，只想着补习再考。但是老师和家人对我有信心，说不至于那么没有希望，因为我读书一直就很刻苦，成绩一直就名列前茅，考得再差，也不会掉到孙山之后。我依他们的要求糊乱填了报考志愿书，然后躲到乡下散心去了。愁云惨雾呀，一片悲凄的景象总在我脑海里驱扫不开。当分数下来时，我居然超过了分数线。可问题来了，我填那么高的报考志愿，能录取吗？大家都这样想。可我的思想是，我填的这些学校并不是我理想中的学校，没录取才好呢！可那年月，能考得上大学就相当不容易了，我又有何可挑剔？谁让我考得那么差，再说再补习一年就一定能考上北大清华？哥哥说去南宁找姑姑去，看有没有办法，要主动去争取，不能坐等。于是，我跟着去南宁出差的父母的同事来到了南宁，找到了姑姑。姑姑和表哥很热情地要帮我，姑父嘲笑姑姑：你能，你凭什么能呢？你又认识谁呢？姑姑和表哥说不能放弃，怎么也要去走一走，于是姑姑带着我直接去了区体育馆，那时各个大学招生的老师都在体育馆办公。找谁呢？哪个老师是华师的招生老师呢？我的第一志愿填的是华师。运气真是好，看守体育馆大门的老头姓孙，他问我们有何事要找谁，我们把情况一讲，他十分热心，叫我们明天中午两点半再来，他知道华师招生办的老师是哪一个：这是一个很热心的老师，他帮我约一下，看能否见个面。第二天我们如约前往，没想到真见到了华师的招生办老师，他问了我一些情况，我抬着红彤彤的脸，浑身发烫，尽管如此，我还是把我的考分和基本情况兴趣爱好讲了一遍，老师拍着我的肩膀亲切地说：你会被录取的，放心等通知吧。那一刻，我如释重负，大大地松了一口气：我可以上大学了。高兴吗？当然高兴，千军万马挤独木桥呀，那年头，桂林许多普通中学好多年连一个大学本科都考不上。我没有让父母老师太失望。可我内心深处却蒙上了一层阴影：我的北大清华梦破灭了，我只能读华师了。这个阴影一直伴随着我读完四年大学，扭曲着我的心灵。四年大学里，我从来没有补考过任何一门功课，可我再也没有了象在中学时期那样追逐高分和优秀的热情了，我只是在广阔的知识海洋里随意飘荡，每天去图书馆里乱翻书，什么都不求甚解，装进了驳杂的一堆认知，我想体验更多的人生，洞彻更多的人生真谛。于是大学毕业后，我一直就跟着社会浪潮跑：教书，闹学潮，下海经商后又做导游，然后又操起锄头开拖拉机创办经营农场，我认真地把每一件工作都做得有声有色，赚了一点钱，弄得一身的病和满腹的所谓人生体验，回头一看却找不着自己的位置了：我这一辈子将以怎样一个面目展现在世人面前呢？我又将追求怎样一种人生境界呢？自由了，可以不为五斗米折腰了，却孤独了。古来圣贤皆寂寞，唯有饮者留其名。可我又不是圣贤！
　　那天在南宁区体育馆的场景我一直十分清淅地记得：华师的老师是那么的亲切，孙老头是那样的热心，姑姑是那样的兴高采烈。姑姑高兴得比她自己考上大学还要高兴，她说我的运气真好，全靠来了体育馆，真是有贵人相助呀，要不我那一点分怎么能上这个重点大学？那一天，姑姑带我去吃了饺子又买了不少荔枝。我拿到录取通知书时，班主任老师说，是她给我写的评语帮了我的大忙，她从来没有给学生写过那么好的评语；其他课任老师说，是因为我平时的成绩一贯优秀，高考各科成绩非常均衡起了作用；同学们说我的运气真好。第二年，我下一届同学填志愿时，老师们都鼓动他们填华师：瞧人家那么低的考分都录取了，这个学校好考。结果这一年有六位同学填了我这所学校。等到分数出来了，这六位同学都傻了眼，他们都考得非常好，远远超过了这所学校的分数线，无法改志愿了，又不能不去，如果不服从分配，三年内不准再考大学，于是华师把他们一网打尽。开学时我去迎接他们时，他们个个都埋怨我，我只有苦笑了。我能说什么呢？我跟他们同班时，我的成绩可比他们好得太多了，他们补习了一年有的补习了几年，也真是不容易。
　　那一年的南宁之行我明白了一个道理，一个人不管你再刻苦用功努力，总有不顺的时候，当身处逆境，要学会不放弃，办法总会有的，关系是靠人走出来的，你不走，怎么会有关系呢？上帝只救自救的人。我更明白，实力更重要，没有脚踏实地地苦干，上不了分数线，一切都是虚的，神仙也帮不了你。永不放弃，不断地努力才是成功的保障。
　　有一次，我在网上浏览，发现广西几乎所有的地方都有办事处在南宁；还有一次，我去自治区图书馆，好多人啊，他们都在认真地如饥似渴地读书，不象桂林图书馆门可罗雀。南宁人的脚步是匆忙的，南宁的街道是拥挤的。你会发现广西各地区的小车总在南宁的街道上在寻找着什么。我不禁想起桂林，桂林人的目光是散淡的，桂林人的脚步是庸懒的，桂林人的精神是沉醉的。去南宁的外地人都在追寻着什么，我觉得他们跟我第一次去南宁的目的是一样的，有所追求有所希冀的。南宁是一座有追求的城市，而桂林是一个寄情的地方。这样一想，好象南宁的滋味有点凸现了
　　1983年的那一次南宁之行，是我内心深处不太愿触及却又对我的人生影响最大的一次旅行。那天的饺子真好吃，油真多，喝了好多好多的醋才稳住了肠胃。第二天我回桂林了。南宁给我的印象就只物化成了油腻的饺子和鲜甜的荔枝了，我明白其中的缘故，可我不说。你明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