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

　　拿出钥匙，开门。阔别了十年的家，我回来了。
　　打开电视，看了看动物世界，财经要闻。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依旧没有人回来。
　　我没有等我的父母，他们于两年前死于一场车祸。我参加了葬礼。我原以为我很冷漠，我原以为我只是尽个责任，可是在现场，在我看见棺木被推进火场的那一刻，我竟有一瞬间的失声，一瞬间的痛苦。
　　我想到了我的父亲，这样的结局，对他或已是最好。但是，他是否会疼痛。他受苦，已经太久太久，太多太多了。
　　我今天，在等我同父异母的妹妹。我要分得我应分的财产，虽然，不过是这一间破旧的房子而已。
　　傍晚时分，我出去买了菜，做了四菜一汤。我会做饭也有十年，做得好吃与否，倒并不是时间的长短可以评断的，但家里人没有吃过。我想让他们吃一次。
　　饭做好没多久，妹妹回来。她见到我，很惊讶，她也不掩饰这份惊讶与厌恶：你怎么来了？
　　多么可爱的孩子，任性而真实。
　　我微微笑：我做了饭，你吃点？
　　我看着她的表情，我相信，若不是有过学校氛围的良好熏陶，她一定会向我扑过来：谁让你动我家的东西？
　　我看着她，没有说话，直到我已确信，她心内的跋扈渐渐死亡，脸上的不确定又慢慢增多的时候，我才幽幽地开口：我来分家产。
　　分家产？她有了一种不置信兼鄙夷的神色，你有资格分家产？
　　我没有气恼，一丝一毫都没有，我早已料到这个结局：虽然，爸爸妈妈不喜欢我，但我有分家产的资格。我可以不要，白送给你，那只是后话。今天，我先走了，明天，你会收到律师函。不用送了。
　　我猜想，桌子上的菜大概逃不过被丢弃的命运。但也并非一定，我知道她的生活并不如意。我还知道，人在经济上遭到挫折时，自尊，往往都变得现实。
　　现在，我若是站在那里，她一定会倒掉，但我走开，一切又另当别论。
　　这不是我该操心的问题，我已经耽误了近乎一天的时间，我要抓紧时间回到一下火车就找到的那个暂住地，养足精神。明天还有一件重要的事要做。
　　洗漱完，窝在沙发里，想明天见面后该说些什么。
　　十年的爱恋，长跑一样，只为了明天相聚的这个信念，十年，也成了弹指一挥间的事。
　　是的，十年前，我爱上了一个男人。他不爱我，但他给了我一个机会。他答应我，要我去外面闯荡十年，这十年间，我何时认为自己已足够完美，我何时就可以回来找他。做一个艺术品，任他品评。
　　这十年，我永远觉得自己不够好，配不上他。现在，也一样。只不过，现在，时间已到，我不得不强而为之的来了。
　　一夜，几乎未眠。即便偶眯，梦里也是一千种他拒绝我的场景和理由。我竟还梦见了妹妹，梦里，她朝我奔来，亲亲热热地吻了我。
　　多么荒唐！
　　我决定先去看看妹妹。我知道她七点上班，此刻已六点四十！我只是看看她的气息。她，是决然不敢轻易去看的。更何况，现在还早，离我的那个约定的时间还有三个小时二十分钟。我若不给自己找点事做，我会胡思乱想，失去勇气的。
　　十点，校园里最大的白杨处见面。这是回来的前一天晚上，他回的短信。
　　开门，进了家。我的第一反应是先看桌上的菜。残羹剩饭地堆在那儿。弯了下嘴角，为我自己的聪慧。
　　还是打开电视，看了些晨间新闻。心思一动，想起小时候，我送给妹妹的一个水晶苹果。那时候，我们的关系一直不错。孩子总是天真而善良，不添加任何生活的成份。
　　十年，我的离开。我不晓得我的母亲对她说了些什么，总之两年前的第一次通话，除却刚失去父母的悲痛，她的语气也实在不好。
　　我体内最后一丝的温情也消散了。我也可以忘记，小时候的很多事情。
　　我进了属于她的房间，想找找看，那个苹果还在不在。
　　那个苹果真的很美，水晶苹果，被磨出棱角，从某一个角度看去，散着淡蓝色的晕泽。
　　没有。她的房间明显成了一个小储物间。
　　也是，父母不在了，她又怎么还会住在自己的小屋子里呢？
　　推开父母的房门，映入眼帘的，是对面墙壁上的结婚照。我知道她已结婚，只是不知道男方是谁。很自然地，我打量着那个男人。
　　我看得有点战栗：妹妹旁边的那个人，是与我有过约定的人！
　　然后，我看见妹妹，她静静地躺在床上。
　　她该上班，但她躺着。这种躺着的感觉，我感受过。
　　惊恐地走过去，探了探鼻息。我已触目到床单上大片的暗红。已经干涸，使床单看起来坚硬非常。
　　我想起小时候，和妹妹读到红楼梦里，林黛玉与史湘云对接的一个诗句水滴涟漪终消散，木记轮回恋此生。
　　我说，如果有一天，我要离开这个世界，我一定选择沉湖。而她，选择腥红。
　　这是为什么？明明，是我受伤。她和我爱的男人结了婚，到头来，她却不给我一点诅咒她的机会。她也不给我一点表达善意的机会。
　　我又怎么会恨她，我
　　我实在恨我自己。
　　我又一次见到至亲的人进到火海里。我反胃地呕吐。我害怕，我感觉火炙灼着我。她疼吗？爸爸妈妈，疼吗？
　　妹夫来看我，问我怎么样，我推开他的手。我再不愿见这个男人。
　　我已经得知，十年前的那个机会，是妹妹送与我的。十年后，她后悔了。因为这个男人已不爱她。
　　他也不爱我，他只是想找个借口。但我的妹妹，我的妹妹，她受得苦，也太多太多。
　　加勒比海，号称是最美的海。我沉浸在这一份美丽中。
　　我终究难以抵挡火龙的灼热，它时时撩烧我的皮肤，我已焦炙。不如抚触水的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