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家

　　参军四年，好不容易轮到我们这批兵探家，大家都在心里暗暗地算计着，哪一天能轮到自己。那些日子，简直是度日如年，一天一天的熬着过来的。五月中旬的一天，刚刚出车回来，连长就通知我，可以做探家前的准备了，我高兴的差一点跳起来啊，一夜没睡，连夜就把探家报告写好，准备第二天早晨第一时间交给连长。
　　第二天吃过早饭，我就迫不及待的跑到了连部，进门就看见二排志愿兵陆凯正在脸红脖子粗的与连长争吵着什么，看见我进来，他止住了话题，紧紧地拉住我的手，连声说，刚才连长说你可能要过来，我等你半天了。我听罢心里好生纳闷，我吃过饭就跑来了，他怎么可能等我半天了，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他根本就没有去吃早饭。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连早饭都不吃。
　　陆凯看了一眼连长，支支吾吾的请求道，连长，还是你和他说吧。
　　连长瞥了他一眼，很不满意的说，你的事你自己说，我不管。
　　他们之间漫无边际的对话，更是让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陆凯想了想，非常不好意思的问我，我刚才听连长说，这一次连里批准你回家探亲了？
　　对啊，这个时间我已经等了四年了。我畅快的回答。
　　二班长，你能不能把这次探家的机会让给我，我
　　你说什么？陆凯话音未落，我先急了。是不是搞错了，他竟然想让我把探家的机会让给他，这是从何说起啊。要知道，盼着探家这一天，我足足盼了1460天，哪一天不是掰着手指头算过来的，好不容易看到了探家的曙光，他却想让我把这个机会让给他？再说了，他们志愿兵每年都有一个月的探家时间，让我们这些义务兵看着眼红，他什么时候走不成，干嘛非要和我凑这个热闹。我参军四年了，这是第一次探家，他不为我祝福也就算了，怎么能无缘由的剥夺我这次探家的机会呢？平时我也没有招惹他啊，干嘛非要和我过不去，我越想越生气，干脆低着头不再搭理他。
　　陆凯显得非常的窘迫，他再一次求援似的看着连长，不住地哀求道，连长，你就替我说说吧，我家里真的有急事。
　　我知道陆凯和连长是老乡，他的文化不是很高，只有小学程度，平时写个什么东西，都要别人帮忙才行，不过，他为人厚道，待人热情，开车修车技术没的说，凡是当过他的助手没有人说他不好的，就冲这一点，我对他也是非常尊敬，高看一眼。
　　连长见状，犹豫了一下，还是冲我说，二班长，老陆家里真的有急事，你看这是他家里发来的电报。说着话，连长递给我一张电报纸。我心想，哼，这种小把戏蒙不了我，现在好多人为了能早日探家都私下里让家里发过一封诸如父亲母亲病重或者家有急事之类的电报，这种事情早就是公开的秘密了。
　　连长看我不屑一顾的态度，笑笑说，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不过，老陆是个实在人，他家里既然来了这个电报，就一定是真的有急事。你看，四年都过来了，你也不会在乎早一天晚一天探家，我看你就来个高姿态，这一次就让老陆回去探家，下一次就是说出大天来也要让你回去，不过就是一个月半个月的事，你说呢？
　　连长这样一说，我也无话可说了，其实我也不是非要这次探家不成，只是我昨天已经把探家这件事告诉老乡们了，他们都托付我给家里带东西，说不定今天就会送过来呢，如果听说我又不走了，他们会怎么看我。可是，看到老陆热切的目光和连长温和的笑容，我实在无法拒绝，只得点头答应。
　　陆凯像得了一个金元宝似的，高兴的差一点跳起来，他出乎意料的搂着我的肩膀连连说，谢谢二班长，真的太谢谢你啦！
　　半多个月很快就过去了，我终于又得到了准许探家的批复。
　　一切准备就绪后，就等着哪天团里有去大河沿的顺风车，我就可以出发了。
　　那几天，连里的所有车辆都出发执行任务了，只剩下连长带着连部后勤几个闲杂人员留守在家，那天，连长有事要去叶城，临走前特意嘱咐我，今天连里没有干部，万一有什么事，你就应付一下。实在解决不了就请示营里，我原来在连部当过文书，这点套路门清。
　　中午刚吃过饭，连部通讯员突然告诉我，有一封陆凯的加急电报，问我怎么处理。
　　陆凯的加急电报？我好生纳闷，陆凯回去探家已经有半个多月了，按照时间掐算，如果没有特殊情况，他现在应该早就在家里享受天伦之乐了。
　　通讯员拿着电报问我怎么处理，我想了想说，按照常规，加急电报一定要亲自送到本人手里，现在陆凯已经回家了，这封电报只能由咱们代他拆开。
　　电报的内容差一点惊掉我的下巴：家有急事，速归，切切！通讯员也百思不得其解的问我，陆凯不是早就回去探家了吗？怎么家里还来电报催他，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无语了，这种事我从来没有听说过，更没有见过。那一刻，我脑子里急速的设想着几种可能，第一，这封电报是陆凯还没有到家的情况下发出的，或许是被邮电局耽误了。第二，也许因为不可知道的原因，他被堵截在回家的路上。第三，这也是最不愿意看到的，陆凯是不是在路上出了事故。
　　这几个设想，很快就被我推翻了，我仔细的查看了发电报的时间，就是昨天的时间，这说明，邮电局根本没有耽误。第二，他也不会被堵截在路上，部队探家人来人往，即使哪里出了事情，早就传出来了。那么只有第三种可能，就是陆凯路上出事了，可是，问题是，他身上带着部队的介绍信还有驾驶证即便是出了事故，人家也会凭着介绍信找到部队的。真是见了鬼了，这几种可能都被我一一否定了。我心里暗暗的骂道，这个陆凯真够可恨的，厚着脸皮非要说家里有急事，死乞白赖硬生生让我把探家的机会让给了他，他可倒好，家里、部队都不见踪影，玩起了失踪。
　　晚上，连长从外面回来，我赶紧把陆凯电报的事情向他做了汇报。连长脸色顿时阴沉下来，他问我是怎么看待这个事情的，我就把自己所想到的三种可能如实告知。最后我还特意附加了一句话，连长，如果陆凯真的失踪了，咱们是不是还要向团里报告呢？
　　我当过文书，知道一个人失踪的严重性，掐指算起来，从陆凯离开部队到现在，至少也有半个多月了，如果现在还是没有陆凯的消息，必须要报告团里了，否则一旦事情坐实，作为一连之长是要承担主要责任的。于是我还是坚持自己的观点，连长，我觉得这件事不能再拖下去了，否则
　　你不要再说了，连长很不满意的瞪了我一眼，你少说点丧气话，什么失踪不失踪的。我觉得，陆凯现在还没有到家，一定是半路上遇到了什么难事，而且这封电报是昨天发出的，说不定今天陆凯已经到家了，你明天一早就去叶城邮电局给陆凯家里发一封加急电报，就写，陆凯是否到家，速告知。
　　不行，这封电报不能发。还没等我回答，连长马上就改了口风，如果陆凯现在依然没有回家，这封电报势必会引起他家属的恐慌。
　　那怎么办呢？在我的心目中，连长一向是足智多谋，号称小诸葛，如今他都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事情真的有点严重了。
　　迟疑片刻之后，连长果断的说，我看这样吧，我马上与运输股联系，看看明天有没有去乌鲁木齐或者大河沿方向的汽车，如果有的话，你明天早晨动身，直接到陆凯家去看看，不管他在不在家，你都要及时发电报告诉我。路上耽误的时间，我给你补回来。
　　是。我高兴的答应，连长小诸葛的称号，果然名不虚传，关键时刻，就是能够想出好办法。
　　好，我马上就给运输股打电话。连长拿起电话刚要摇动，就听见外面有人喊报告。
　　进来。连长话音未落，一个人急匆匆的闯了进来。
　　连长看着来人疑惑的问，你找谁？
　　报告张连长，我是八连的马松宝，和秦明是老乡。来者十分爽快的回答。
　　哦，马松宝，我想起来了，前年秦明的追悼会上我见过你，你找我有事吗？连长记忆力真好，立刻就把来者认了出来。
　　连长说的秦明是我们连的八班长，前年在昆仑山上执行任务的时候，汽车出了机械事故，为了战友的安危，他英勇献身，被追加为革命烈士。巧合的是，他当时救助的恰恰就是陆凯。
　　报告连长，我探家刚刚回来的。今天是专门给您带来一份报纸。
　　什么报纸？连长非常诧异的问。
　　马松宝把手里拿着的一张报纸递给了连长，立刻就像是打开了话匣子，滔滔不绝的说道，连长，我和秦明是一个公社的老乡，秦明牺牲后，我们这些老乡有一个共同约定，不管谁回去探家，都要去秦明家看看，帮助解决一些困难，能帮多少帮多少。我回家的那几天正赶上麦收，忙的不可开交，什么都顾不得了。有一天，我家人给拿回一张市里出版的报纸，上面刊登着一篇专题报道，题为战友情谊深似海，千里奔袭收割忙，同时还附有一张解放军战士的大幅照片，我一看，这个人似曾相识，好像就是你们连的。我再仔细阅读这篇报道，这才搞明白，原来这名战士就是你们连的陆凯，据说他去年麦收的时候就去过秦明家帮助收麦子，今年还是那个时间，还是去帮助收麦子，我一想，这个陆凯不得了，怎么每年这个时候都能准时去秦明家，如果不是巧合的话，一定是你们连里特批的，否则他不可能连续两年在同一时间回去探家。想到陆凯都能去秦明家帮助麦收，我这个秦明的老乡还在为自己家的事情忙前忙后，感到非常内疚，马上拿着这张报纸跑到了秦明家，遗憾的是，我赶到秦明家的时候，陆凯已经走了，秦明的婆娘告诉我，本来陆凯来信告诉他今年由于在外面执行任务，脱不开身，可能不能来帮助她家收麦子了，为此还特意寄来了五十元钱。谁知道，正当秦明的婆娘已经准备花钱雇人帮助收麦子的时候，陆凯竟然突然出现了，他一直帮助秦明家把麦子收割完，本来还要帮助打场晾晒，秦明婆娘死说活说才把他劝走，她说，人家也是有家有业的，探一次家不容易，不能因为我家而耽误了人家，这已经让她很不落忍了。不知道村里是怎么知道的这件事，立刻汇报给了县里，县里和市里派人来采访后，把这件事当做军爱民民拥军的典型材料在报纸上发表了。大致情况就是这样。
　　啊！我和连长听罢马松宝这些话，几乎异口同声的发音。
　　连长更是急迫的打开马松宝拿来的报纸，一口气看完，他的目光久久的停留在陆凯的照片上，眼睛里闪烁着晶莹的泪光，嘴里狠狠地冒出几句话，好你个陆凯，骗人骗到老子上来了，做好事也学会偷偷摸摸了，你回来后，看我怎么收拾你。
　　连长，您真的要处理他啊！我急得喊出来。
　　你呀连长点着我的鼻子开心的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