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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篇文革纪实小说连载原谅但不能忘记第一部白土地卷

  卷一晴天霹雳
  第六章眼泪救不了我们
  一hr邻居家的小公鸡打鸣叫醒我,天快亮了。
  我起来到院子里撒尿,西下洼欢叫一夜的蛙鼓歇息了,四周阒无声息,一片死一般寂静。不知为什么,我觉得今天早晨的这种寂静跟过去的寂静比起来有点奇怪,甚至显得很是恐怖。菜地里一溜溜排列的大葱生机勃勃,翠绿欲滴。小白菜快一巴掌高了,蓬松的青叶子上挂满晶莹的露水。那十几棵高大的向日葵也迎着东方舒展开金黄色的花瓣,圆圆的花盘上结满颗粒饱满的葵花子,风沙沙地响着,掀动着花盘下肥大的叶子。我睡眼惺忪地把着小鸡鸡,对着小白菜撒出一泡长长的尿水,尽管母亲说过,往菜根上撒尿会烧死菜苗的。
  小公鸡因我出来撒尿暂时停止打鸣儿,这会儿以为没事了,又伸开脖子叽够够地叫个不停。它的叫声极为难听,像有东西掐住喉咙似的上气不接下气。我走过去踢了隔壁鸡窝两脚,小公鸡吓得又不出声了。我想起头天晚上的斗争大会,返回里屋看父母是否回家了。父亲的炕位空着,他还没有回来,只有母亲睡在妹妹身边,脸上还残留几点墨迹,可能昨晚太累了,仓促之间没洗干净。她沉重地呼吸着,时而说出几句含混不清的梦话。我悄悄退出来,回到小屋躺下,忽然听到窗外响起杂乱的脚步声,前趟房杨明利家的苏联猎狗狂叫起来,有几道手电筒光柱闪来闪去。我惊恐地抱住被子,以为他们又来揪母亲去参加批斗大会路上奔跑的脚步声不停,人们在喊叫,外面的手电光透过玻璃射进屋里,在我和姐姐身上照来照去,刺得我眯缝起眼睛。窗外一个粗嗓门问:
  有没有?
  这屋也没有另一个人答,是两个孩子。
  奶奶的,家里没有,他能跑到哪去?
  再到前面看看。
  脚步声绕过房头,有人推开院门,手电筒光柱又在厨房扫来扫去。
  都看遍了,他没回家。
  你们在这儿看着,粗嗓门恨恨道,折腾大伙都睡不好觉,逮住这家伙饶不了他!
  他们不再说下去,嘈杂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我走到门口朝外窥视,见两个人在院门旁抽起烟卷,烟头在夜色中一闪一亮,显然有人监视我家的情况。家里人都在熟睡不醒,我没有惊动她们,忐忑不安地躺在炕上,睁大眼睛望着天花板,怎么也睡不着了。一会儿功夫,我又听到更多的脚步声由远而近,爬起来扒着窗户向外望去,发现一大群人匆匆走来。守在门口的人问:
  喂,你们找到于渭生没有?
  没有,连个鬼影都没找着粗嗓门气呼呼地说,他回来没?
  没有。
  妈的,客气个屁,搜。
  有好多人来到守在门口的人那里,响起剧烈的拳头砸门声:
  孙志刚,滚起来,开门,你们都死了吗!
  母亲被敲醒了,她打亮电灯起来开门,用身子挡住来人惊恐地问:
  你们有事么?
  于渭生在不在家?
  他被你们带走了,怎么能回家哎,别惊醒孩子!
  一群人涌进屋里,气氛相当紧张,灯光下一目了然,他们都感到非常失望。
  告诉我,于渭生他怎么了?母亲沉不住气了。
  他跑了,粗嗓门说,孙志刚,我们要你提供他逃跑的线索,带罪立功。
  他跑到哪里去了,我还想问你们,管你们要人呢我回来前跟你说过,你们不许于渭生回家,也不许我送衣裳和铺盖,就得为他的安全负责。他人没了,我不找你们找谁。
  斗得你轻,胡搅蛮缠。粗嗓门色厉内荏地说,这能怨我们吗,看他的造反派睡着了他长着两条腿呢!
  还我丈夫我把人交给你们了,你们答应过于渭生不出意外,保证他的安全!母亲反复强调着造反派押走父亲时作出的保证,因为过去的经验使她担心,许多人在运动中被抓走后便永远没再回来但我看得出,父亲跑了,起码没出安全问题,她一时间轻松了许多。
  妈,妹妹惊醒了,哭着跳下炕,抱住母亲问。他们干什么?
  我也跟着跑进里屋,推着来人喊叫:
  你们出去,凭啥到我们家欺负我妈出去,出去,这是我的家!
  母亲紧张地沉默着。
  孩子一闹,大部分人都心软了,往外退去。
  孙志刚,于渭生跑不出造反派手心,粗嗓门训斥母亲道,你等着瞧吧!
  我不管什么瞧不瞧的,你们听好了,我要求你们还我丈夫。母亲追出门外说,不把丈夫还给我,就没完!
  粗嗓门领着人群离去了,门口仍然留下两个人监视我家。天大亮了,母亲返回来安慰我们:睡吧,睡吧,孩子们,没事了。我们谁也睡不着,坐在炕沿上发呆。窗子外面,有人不断地走动,屋里却平静得让人说不出的恐惧,感到有某种可怕的事情即将发生。母亲洗掉脸上的墨点,生起灶眼的火,做了一碗鸡蛋汤端起走出门外,守在院门口的人不许她出去。母亲据理力争:
  我要给于渭生送饭他该吃早饭了。
  不能去。
  为什么?
  没找到人,你送什么饭,你不能出去。
  那我也得去,我要和你们一起找于渭生。
  回去。外面的人不耐烦了,少罗嗦。
  母亲退回家,心里乱得很,连门也忘了关。她往灶眼里塞把柴火,把鸡蛋汤放在大锅里焐上,一会儿出去看看一会儿又走进屋里,焦虑不安。屋门大敞四开着,邻居家的小公鸡又叽够够叫起来,家家户户的烟囱冒起炊烟,响起呱哒呱哒的拉风匣声。早晨点多钟,母亲正在侍候孩子们吃早饭,外面忽然人声嘈杂,脚步很乱,好像发生了什么事情。一大帮人再次闯进我家,他们的眼神冰霜一样冷酷,其中一个是斜眼,还有一个学校的女老师。记得母亲以前跟父亲提起过她,说她这个人爱打小报告,阶级斗争的嗅觉比狗还灵敏。室内一阵寂静,谁也不首先开口。母亲以为他们抓到逃跑的父亲又要来惩罚她,抖抖地放下盛稀饭的勺子,靠在炕沿旁的墙壁上沉默。
  孙志刚斜眼大口地吸着香烟,他的脸色很不好看,露出红色的牙床开口了。
  你们找到他了?母亲竭力保持镇静。
  我是这个意思让孩子回避一下,我们单独谈谈。
  大人说话,你们到外屋去。母亲撵我们道。
  我和姐姐妹妹慢腾腾地走到外屋,惊恐地听着里屋的动静,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因为屋里挤不下,先来的人陆续出去,好让别的人进来。
  找到他让他好好认罪。母亲的声音有些颤抖,我感谢组织上的关怀
  晚了于渭生他
  他怎么了?母亲以女性特有的敏感一下就意识到出事了,她把手挡在胸前,似乎想抵抗什么灾难,急切地打断斜眼问。怎么啦,怎么啦?
  他自绝于人民,自绝于党,畏罪自杀了!
  什么我不相信你们留下他时还是好好的他没有死,那不可能!
  他上吊了。斜眼冷冷地说,我们在三楼厕所里找到他,人没气了。
  这是怎么发生的他怎么死的?
  用裤腰带挂在下水管道上,跪着吊死的。
  不不是真的他还有气,还有气,还能抢救!母亲的身体触电似地抖了一下,心里一时还是拒不承认,她紧紧地靠在墙上以免倒下去,抱住脑袋喊道。那不是真的他不会自己死的,这不可能!
  人已经死了,你必须面对现实孙志刚,我们通知你收尸。
  不还能抢救!
  母亲猛地跳起来,要夺门而出,马上有几个人堵在门口,不让她出去。
  你们让我出去,抢救于渭声!
  母亲哀哀地求道,拼命挣扎着去推堵在门口的人。她怎么也不会相信这是真的,并且竭尽全力不去相信它,好像始终都不明白自己说了些什么。她的脸颊已经失去血色,墙壁一样白,连嘴唇都白了。
  大祸从天而降,妹妹听到噩耗哇地大哭起来:
  我要爸爸!
  家里已是一片呜咽,姐姐也啜泣起来。
  我没有流泪,一瞬间竟觉得痛快许多,父亲再不能打我了。
  不许哭,于渭生是死不改悔的走资派,反党分子!有人不耐烦地喝道,口气相当粗暴。你们要端正态度,跟他彻底划清界限,站到无产阶级革命造反派一边来。
  我僵直地站在门口,只觉得他们是不通人情的冷血动物,人家死了亲人还不许流泪!孩子,不哭不哭!母亲似乱箭穿心,她全身颤抖拼命抑制住呻吟,颤颤地走出来搂住我们。可怜啊你们都变成没有爸爸的孩子你爸爸以后也不会管咱们了!她的眼泪止不住地流出眼角,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但是眼泪救不了我们。
  二hr天塌了,地陷了。
  造反派离开我们家后,母亲一屁股坐在炕沿上,两手哆嗦着搁在膝盖上,眼睛茫然地直直地望着窗外,老半天没动地方。姐姐哭得跟泪人似的,摇着她的胳膊说:妈,妈妈,你怎么啦!母亲这才呻吟了一声清醒过来,她的脸上既没有悲哀,也没有痛苦,只有愤怒和不平。但随便哪个人都可以看出,悬在她上面就要压倒她的是一生中最大的不幸,一种她还不曾体验过的无法补偿的不幸天底下她最爱的人的死亡母亲强忍着巨大的打击打开箱子,找出块黑布撕成黑纱戴在我们的胳膊上,又翻出父亲节日里穿的一套毛料中山装,一套衬衣衬裤,一双咖啡色皮鞋,一瓶茅台酒,包在一个小包袱里让我拿着。自己再拉开写字台抽屉,找出父亲的剃须刀和一把剪子揣在衣兜里,她的眼泪爬满了脸,声音颤抖着对姐姐说:
  爱丽,你留下看家,谁来也不给开门。我领你弟弟、妹妹送你爸爸去。
  姐姐哽咽着点头。
  从窗口可以看到,院墙周围聚起里三层外三层看热闹的人,挤得门口水泄不通。母亲临出门前擦去脸上的泪水,对我和妹妹说:送你爸爸走,谁也不准哭,让人家看笑话。我扯着母亲的衣襟走出院门,看热闹的呼啦一下向两旁退去,让开一条通道。人群里一阵惊讶,有人朝我们指指点点地冷嘲热讽:
  十年河东,十年河西,于渭生老婆也有倒霉的时候!
  活该,谁让他们当官啦!
  瞧她家人,连颗眼泪都没掉
  母亲拉起我的手,紧闭着嘴唇走过房头,妹妹慢慢地跟在后面,穿过那些冷冷的目光和幸灾乐祸的嘲讽。她走着,照女人所能有的样子镇静而庄严地走着,外表上越是镇静庄严,内心的痛苦就越大。她慢慢地走着,哪儿也不看,什么都听不见,仿佛周围的一切都不存在。她领我走着,一只臂弯里搭着父亲的衣裳,兜里揣着剃须刀和剪子。街上站满了人,我们必须从人群中穿过,好些人跑在我们前面,大家都朝一个方向奔去。母亲痛苦地昂首一直向前走着,脚步有千斤沉重,竭力把哽咽压在喉咙里,领着我和妹妹向三楼方向走去。我们无声地向前走着,没有眼泪,没有希望,没有思想,脑子里一片空白。越往前走,我觉得她手上的分量越重,脚步就越迟缓,身子也越来越重地倚在我的身上,压得我的胳膊又酸又麻。最后到达三楼锅炉房前人们围观的地方,母亲重重地抓住我的胳膊,抓得我骨头都疼了。为了不让人家看笑话,她几乎是倚在儿子的肩膀上才勉强支持住的,我真怕她一下子跌倒,再也爬不起来我默默地分开围观的人,等我们母子走进去,他们再次团团围过来。悲剧正式上演了,人越聚越多,大家都很有耐心地等待着,谁也不想放过看戏的机会。
  父亲的尸体放在一张门板上,一个破草帘子盖在凸起的身体上,两只脚还露在外面,鞋子不知哪里去了,光着脚丫儿没穿袜子。我有些胆怯,不敢上前。母亲一下子瘫跪在门板前,窒息一般揪住自己的衣领,脸颊微微仰起,泪水在眼角转来转去,她是在拼命吞咽着泪水不让它流下来。艾平,帮我一把。母亲蠕动一下嘴唇,让我拉开草帘子。由于遏制着哭泣,她的喉咙里一阵阵痉挛。我俯身掀去草帘子,吓得倒退一步,围观的人都不约而同向后闪去。父亲大瞪着眼睛仰望苍天,惨白的脸颊肿胀得扭歪着,脖颈下有一道皮带宽的紫印,大张着的嘴巴流着一缕黑色的血迹,像是在呼喊什么。他的头发乱蓬蓬地披在一边,满是灰土的米黄色中山服敞开着怀,有个衣扣掉了,裤子也退到膝盖间,露出肥大的裤衩我突然觉得两腿发软,几乎挪不动身子,捂住脸颊不敢再看下去。
  不许哭,我说过,不要让人家看到我们哭。母亲说,孩子不怕,再看看你爸爸,不怕他是你们的爸爸呀!
  我从没有见过死人,大人吓唬我们:小孩子看死人,夜里走道会遇到死鬼,被鬼抓去!是的,我听了以后害怕极了。我非常害怕藏在夜晚深处的鬼魂,连大气都不敢出,这是每个孩子的头脑里都存在的,而且是到处都看得见的。这种想法一出现,忽然有一种恐惧像冷风似的吹进我的心里,我感觉到身上发冷,一阵冷汗浸透了全身,手脚都有些冰凉蓦然间,我又回到现实,妹妹都没怕我倒怕了,真丢人现眼!我恨自己软弱,觉得惭愧,况且他是父亲晚上也不会抓我的我放下手愣愣地站在母亲身边,克制住自己装出坚强的样子,希望不被人家看出来。同时我也不能理解死亡,相信这是所有人都无法避免的命运。我记得当时在我幼稚的心灵里产生一系列问号,什么是死亡?什么是以死亡结束的生命?而我得不到答案,竭力想忘记死亡,仿佛死亡不存在似的。母亲的神色变得异常冷静,她竭力镇定起来对付这从天而降的横祸,慢慢直起身子,手颤颤地伸向父亲的脸颊,试图合上他的眼睛和嘴巴。但没有用,母亲刚抚上父亲的这只眼皮,那只又睁开了。于渭生啊,你想再看看孩子们吗?母亲温柔地喃喃道,像低低地吟唱。那就看吧不过得听话,闭上眼睛吧,总不能死不暝目呀相信我,只要我还有一口气,无论如何会把他们带大的,你放心我的泪水猛然涨出眼眶,冰凉凉地流下面颊,头脑怎么也清醒不过来,但我不能哭,男子汉就应该有个男子汉的模样!父亲的眼皮听话地合上了,嘴巴依旧倔犟地张着怎么也不肯闭上。母亲掏出手帕擦拭父亲嘴角上的血迹,血迹干涸了,凝结在唇边擦不下去。母亲转过身来对妹妹说:
  爱华,你回家取盆水和毛巾来快去
  妹妹取水的时候,母亲拿出剪子跪坐在父亲身边,拿起他的手仔细地剪起指甲,又取出剃须刀刮起父亲胡子拉碴的脸。她用手指梳拢父亲的头发,剪下一小绺,收集起剪下的指甲和头发,用手帕包起来揣进衣兜里。妹妹打来一盆水,母亲投洗好毛巾,对我说:艾平,你爸爸爱干净,帮妈给他擦擦身子。我壮着胆子把住父亲的腿,开始给他脱衣服,以掩饰内心的胆怯。父亲的四肢软绵棉的,还有点温热,似乎全身都变得比过去瘦小。母亲抱起父亲的肩膀,让我给他脱掉上衣,拽掉裤子,死人比活人听话,你让他的手脚怎么动就怎么动。父亲的身上只剩条裤衩,裸露的躯体触目惊心,肩膀上、胸膛上、腿上到处都是青一块紫一块的伤痕,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好地方。母亲背过脸去,伸直了腿,眉毛愤怒得拧在一起,走向一旁监视我们的造反派,声音不大,却斩钉截铁:
  我要求组织上请法医来,检查于渭生尸体为什么有这么多伤痕?
  我答应不了,得请示领导。监视我们的人说。
  我再重复一遍,我要求组织上请法医来,检查于渭生尸体那你就去吧,把意见反映上去,没有法医的鉴定,家属不能同意送火葬场。
  那人请示去了,母亲耐心地为父亲擦洗身子,等待着答复。
  监视我们的人领来一大群人。
  还有什么事?孙志刚。斜眼又露面了,双手背在身后口气生硬地说。我们要求你尽快收尸,去火葬场,不要干扰文化大革命运动听明白没有?
  法医来了么?母亲不为所动,坚持道。我要求对于渭生的尸体进行检查,看他究竟是怎么死的?
  于渭生明明是上吊自杀的,他以自杀抗拒运动,性质严重,情节恶劣,证据确凿还用什么法医鉴定。
  他身上为啥有这么多伤痕?
  我怎么知道斜眼闪烁其词。
  我知道,母亲怒不可遏地握起拳头,把每一个字都说得清清楚楚。有人打的!
  你看到了?
  人是你们留下的,我要求保证他生命安全,你们答应过。
  强词夺理。
  强词夺理别人不知道,我最了解我自己的丈夫他枪林弹雨都闯过来了,怎么会自寻短见母亲的嘴角直打哆嗦,由于屈辱,由于悲怆,由于忍无可忍,她竟咬破哆嗦的嘴唇,一道细细的血流淌下嘴角。是不是别有用心的人打死了于渭生,没办法交代,把他挂上了呢?
  你说什么?孙志刚你血口喷人,无中生有,污蔑革命造反派。斜眼丢开一成不变的腔调,作了个手势,提高声音吹胡子瞪眼。你吓不倒心明眼亮的革命群众我告诉你,公检法都被砸烂了,哪来的法医?你不按工作组的指示办,抵制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我们就要采取行动何去何从,你自己看着办吧?到时候就由不得你了,还要你承担全部的政治责任!
  我的父亲被关进牛棚时是个活人,抬出来的却是一具尸体,按理说母亲的要求无可厚非,但那个年代按法律办事无异于白日做梦。难道不是吗?公、检、法机构早被砸烂了,枪杆子里面出政权,暴力就是法律,强权就是真理。暴力强奸了法律,我们的法律还得说干得好,干得有理。造反派说得出做得出,母亲气馁了,深怕他们夺走送父亲的最后机会。她不再据理力争,返回父亲身边要我帮他穿衣服。也不知母亲哪来那么大的力气,一个人架起父亲沉重的身体,我强忍着泪水站在那里,手忙脚乱地给父亲一件件套上衣裤。造反派头头狞笑了,经过一番针锋相对的较量,孤儿寡母全面败退了,革命阵营又一次取得伟大的胜利。开来一辆解放牌大卡车,众人七手八脚打开车厢后挡板,抬起门板,扔死狗般将尸体抛到车上。我抱起父亲换下来的衣服,上衣口袋里掉出一个皮夹子,打开看了看,皮夹子里面有一张两个戴红领巾的男孩相片,那是我的同父异母哥哥,他们正朝我微笑,笑得自然、幸福、甜蜜母亲抹去嘴角的血迹,让妹妹回家和姐姐做伴,将我抱上车厢,自己爬上来坐在门板边上。押送母亲的人坐进驾驶室,我们娘俩单独面对父亲了。母亲怕汽车颠醒父亲似的把住他的胳膊,我依偎在母亲身边,身子随着车身左右晃动
  三hr卡车驶向东八里岗子火葬场,尾部扬起柏油马路上的阵阵烟尘,呛得我连连打起喷嚏。母亲目光直直地盯着父亲的面孔,一点不为周围的情景所动。我摸摸父亲的身体,已经变得冰凉僵硬,他扭歪的脸颊显得更加迷茫和悲愤,嘴巴仍旧固执地大张着。
  父亲你为什么不肯闭上嘴巴,你想告诉我什么?
  你在想我们于氏家族揭竿而起,誓死不做亡国奴,英勇地向同胞们呼吁:不自由,毋宁死?
  你在想你的游击队长,终于和他九泉之下相会了?
  你在想我的两个哥哥,你再也见不到他们了,他们会活得好么?
  你在想你的妻子,能经受得住如此残酷的打击么,我们能长大成人么?
  你在想士可杀,不可辱而你为什么最后时刻保持沉默,连一个字都没有留下来?
  你在想自己为什么,能成为齐齐哈尔市第一个游街示众的走资派,第一个被迫害致死的共产党的当权派,第一个文革祭坛上的牺牲品,第一个抵制错误路线的勇士?
  你在想自己历尽坎坷,甘洒热血写春秋,一辈子为之奋斗的目的是什么
  你想知道你的儿子,一个岁的孩子在想什么吗?
  我想起我们一家人来糖厂之前,你在从喇嘛甸开往齐齐哈尔的火车上对我们说过的话:历史的悲剧再也不会重演,大家总算过上安稳日子了!那正是年自然灾害的恢复期,也是我们全家人最幸福最愉快的一段时间。你的问题甄别了,右倾机会主义分子帽子摘掉了,我们一家人高高兴兴离开你的流放地喇嘛甸。那时候好比窗子打开着,初春的气息充满了屋子,你自己也由鬼变成人,难免不有点得意忘形。父亲坐在车厢的小桌边,在车轮均匀的节奏声中一小口一小口地呷着白酒,吃着母亲带来的炒黄豆,醉醺醺地向我透露他入党时心里的秘密:那时候我单纯,比你现在知道的道理多不多少,我举着右手向党旗宣誓:‘为共产主义奋斗终生’。可是我怎么动员别人参军呢?你讲大道理没鸟用,人家也听不懂谁让你是共产党员了,部队一不打仗,我就得带头在驻扎的村子里宣传:‘谁是条汉子就站出来,怎么能老窝在家里受鬼子汉奸气,有种的跟队伍走。把鬼子从家乡赶出去,我保你们二亩地一头牛,老婆孩子热炕头。
  那时候这么好当兵?我问。
  好当什么,碰上个不愿参军的我也不能走。
  为什么?
  没完成党交给的任务,我磨破嘴皮子也得把他从家里动员走。父亲得意地笑了,转动着大茶缸里的老白干酒,又抿下一口。进城前更有意思,好多人都不愿进城,要我兑现当年的诺言,你猜爸爸怎么说?
  快说呀。我容不得他卖关子。
  我说我还没保证完呢咱们打下大城市,我保你们楼上楼下,电灯电话,顺手一拧,自来水哗哗不比你要的那头牛强多了!
  别跟孩子瞎讲,母亲插进来说,当心他说出去。
  交错而过的列车发出轰隆隆的呼啸声,淹没了母亲的声音。
  我说的都是真的儿子。父亲沉默了一会儿,认真地转向我。不过你知道就行了,我是杯酒下肚,说话不算数。
  差不多了,少喝点。母亲劝父亲,免得人家来接你酒气冲天。
  爸爸,别喝了。妹妹鹦鹉学舌,免得人家来接你酒气冲天。
  好好,父亲酒兴正浓,答应着灌下一口酒。听老婆话,跟党走,多吃菜,少喝酒。
  一边说着,一边让我吃他的小菜。我不喜欢吃炒黄豆,肚子胀胀的净放连珠屁。父亲好像特别喜欢吃豆制品,夜深人静放的大屁震山响,我都替他脸红。
  渭生,快到了吧。母亲抢走酒瓶子问。
  火车在荒草甸子上风驰电掣地行驶着,不时掠过一团团灰色的烟雾,仿佛在匆匆追赶着前方飞奔的地平线。一侧是点缀着红花的绿色原野,另一侧是白茫茫的伸展到天际的盐碱地,两边的景色泾渭分明,把人带进一个无法实现的幻觉世界,叫你那么不可思议。车窗外掠过一根根电线杆,一排排老榆树,掠过信号灯、道路、桥梁、扳道岔人的小屋。火车头发出一阵拖长的汽笛声,放慢速度驶过大民屯,快进齐齐哈尔车辆段了。一些性急的旅客已收拾好行李走出车厢,在过道里等候下车了。
  糖厂在那儿。父亲指着车窗外说。
  在哪儿?
  我们都扒住窗口,脸蛋贴在玻璃上顺着他的目光望去。
  头一个是糖厂的大烟囱,没冒烟的冒烟的是造纸厂的烟囱。
  远处,满天燃烧的红霞下,一片高大的厂房遥遥在望,朦朦胧胧。有两个高大的烟囱孤零零地耸立在天地之间,造纸厂的大烟囱吐着浓浓的黑烟,没冒烟的那个大烟囱下就是我们的新家。噢,我们到啦!一家人的眼里放出光彩,拍手欢呼起来,好像久别多年似的。糖厂来接站的是辆解放牌大卡车,也许就是眼下的这辆大卡车,我们欢天喜地地爬上卡车,空空的车厢里几乎没什么家具,只有几个简单的行李卷上坐着我们全家口人可是现在,我们只剩下口人,并且我和母亲是在送父亲去火葬场的路上。父亲扔下我们独自走了,他走了,走得那么早,走得那么突然,走得那么默默无声,留下我们孤儿寡母送他去那永恒的归宿!母亲告诉过我,父亲的问题甄别后一度心灰意冷,曾去黑龙江省组织部找他的老战友要求调回山东工作,为此半年多时间没离开喇嘛甸。省里的一位负责同志说:你想回老家,我们何尝不想我们都是共产党员,为了建设祖国边疆,个人受点委屈算什么。希望你能服从组织分配留下来,过两年我会把你调回省里工作的
  父亲不再固执己见,党的需要就是他的需要。
  那位负责同志并没有忘记我的父亲,两年后,省里调父亲回省商业局工作,却遭齐齐哈尔市委的拒绝。那时候父亲是市里带头下楼洗澡的好干部,报纸电台正在大张旗鼓地宣传他这个典型,市里向省里强调糖厂的领导班子尚须加强,待有得力干部接替于渭生的工作再走不迟。父亲再一次服从了组织的决定母亲终生遗憾,如果市委放人,父亲也不会惨死在齐齐哈尔糖厂了!

装病的狗熊狗熊乐乐一次跑了六十里地病倒了,可是谁也不同意他,来看看是怎么回事吧!森林里住着一只狗熊,他的名字叫乐乐。狗熊乐乐是个又懒又馋的家伙,有一次乐乐感冒了,好心的邻居们都买来……畚山情五国庆节过后的天气基本是蓝天白云,一片晴朗。气温已不炎热,偶尔早晨稍有一些凉意,很是宜人这是江南地区气候最佳的季节。虽说春天百花争艳,姹紫嫣红,蜂飞蝶舞,景色艳丽,为身处寒冬里的……什么是心理健康宅男宅女易患心理疾病如今的社会,存在着一部分人他们整天呆在家里不出门,没错,他们就是时下人们常说的宅男宅女。就是这样的他们,让人很担心他们的心理健康问题。究竟宅男的心理是怎样的呢?宅男宅女会有怎么……阚清子短发写真俏皮精灵短发阚清子短发现在娱乐圈流行着这样一款发型:精灵短发,很多女星的短发可谓是越剪越短,越短越有灵气以及辨识度,剪了短发的阚清子愈发明媚动人了。阚清子短发翻开留长发的……款不同风格的短发看看你适合哪一款吧5款不同风格的短发生活太琐碎,我帮你整理,发型、搭配、护肤、感悟,只是一个教你优雅地生活的公众号短发弄什么发型好看?女生短发流行什么样呢?5款不同风格短发发型推荐,……中上健次岬主要内容简介及赏析作者简介中上健次(1946)日本战后透明派作家。生于和歌山县新宫市春日町。新宫市立千穗小学及绿丘中学毕业后,考入县立新宫高等学校,开始接触美国作家福克纳的作品,并受其影响。他高……简单实用网赚项目总有一个适合你互联网是个虚拟的世界,在这里你可以找到任何你想要找到的信息,关键是要有一定的方法和渠道。但对于很多人来说,上网只是为了满足自己的各类需求社交、购物、消费等。所以接触到的信息并不……孙权为何不启用张昭为丞相孙权究竟有什么顾虑张昭是三国时期东吴重臣,孙权能够安定江东,并且制定朝仪,张昭功不可没。孙权曾两次提出要设立丞相,论资历无人比的上张昭,也有不少官员推荐张昭,但孙权并没有采用,这究竟是为什么呢?……刘邦论功行赏萧何排第一为什么张良只得到了留县说到刘邦这个人其实也还是挺有意思的,大家也知道了他也真的不简单,最后在当了皇帝之后是有反馈自己的部下的,所以就有刘邦论功行赏这件事情,话说当时萧何得到的东西是排第一的,但是我们……女性呵护乳房要远离的三大伤害乳房必须秉持中庸之道,什么过辣、过猛、过怒之类的过字词语不定会伤到哪位激素大人,到时候激素平衡失调,必然伤及自身。所以一定要小心乳房花招迭出,恙及身体。1、那些蕾丝过多与……男士使用香水的五大戒条尽管生活中有很多女士喜欢男人香,但是对搽香水的男人,她们实际上是很挑剔他是否承担得起那一袭香韵的。搽香水的男士会让女人觉得他们有一点点不羁,但用了香水而又轻易闻不出来,会让女人……人工喂养一定要注意的细节为了让家长在人工喂养上少走弯路,在此,小编提醒家长朋友们,一定要掌握一些人工喂养的细节,以便成功的进行人工喂养。专家提醒,虽然好的配方奶粉越来越接近母乳品质但人工喂养宝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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