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之树

　　仲春，绿草如茵，张扬着勃勃生机。他眼前的就是这样一望无际的草原，分辨不出方向，但是却丝毫不会影响他找到目的地。
　　皮鞋擦在地上没有发出半点儿声音，却还是吓走了栖息在大树上的小鸟。他抬头望着面前这棵茂密的大树，灿烂的阳光斑驳的撒了一地。也许是触动了他说不出的感觉，他在树下站了好一会儿才转身到树的右侧。一阵轻柔的暖风拂过面颊，地上的树叶随着风儿翻滚着，吹现一块方形的墓碑。他缓缓蹲下身子，静静地注视着墓碑上渐渐放大的女人的脸。女人很美，尤其是那一头酒红色的秀发。他扭过身体坐在了墓碑旁边。他脑海里浮现出一个很熟悉的场景：漂亮女人坐在梳妆镜前打理着自己的头发，一个年轻男人从漂亮女人背后拥住她。大大的梳妆镜里映现出一幅恩爱唯美的画面。那个年轻男人是他，漂亮女人是他的妻子。他眨了眨颤巍巍的眼睛，从上衣口袋里拿出一面小镜子，他看见镜子里是一张饱经沧桑的脸，几道褶爬上了额头，耳鬓的发丝也被岁月染上了薄霜。浅蓝色的眼睛里深邃的望不到底，没有办法揣测里面藏着的故事。中年男人仿佛在镜子里看到了年轻时候的自己，一切又回到了不堪回首的那段岁月。
　　年轻的他在深夜翻看着一堆书，还边做笔记。漂亮女人轻轻地给男人披上外套。还没睡？男人转过头，手覆在妻子搭在自己肩膀的手上，轻声对女人说。女人微微扯动嘴角露出浅浅的笑容：这是写完的书吗？男人放下手中的笔，转过头看着女人说：还差结局。我不知道要怎么写，我不知道结局该是怎样的。说到这里男人显得有些烦躁，但是他在女人面前掩饰的很好。你可以的，我相信你。女人歪着头看着男人。我能成为你的第一个读者吗？女人拿起书继续歪着头问男人。当然！男人一边说着一边接过女人手里的书放在桌上：但是现在太晚了，你该去睡觉的，乖！男人哄着女人躺下，抚了抚女人的头发，在女人额头轻轻印上一吻，才跟着躺下。直到女人睡熟后男人盯着女人在在自己面前画了个十字才回到书房。因为他是一个虔诚的信徒。男人盯着电脑上的资料发呆，嘴里碎碎的念着：生命之树到底是什么？他按了按太阳穴，拿起刚刚从妻子手里接过的书。这本被他唤作《生命之树》的书是他之前写的，还差结局就完稿了，但是他不知道结局该是怎样的。而电脑里的那些资料是他为写书查找的，现在却被用来寻找另一个答案。他盯着书上的文字出神上帝创造了亚当和夏娃，让他们生活在伊甸园里。在伊甸园里有两棵神树，一棵是智慧之树，一棵是生命之树。吃了智慧之树上的果实就能辨别善恶，而吃了生命之树上的果实就能得永生。男人无数次看着这些话，他相信这是真的。所以他开始了不可思议的寻找，寻找能治百病得永生的生命之树。他扎在医书和神话书籍里疯狂的寻找着答案。男人在各种书上圈圈画画，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趴在书桌上睡着了。男人梦见他找到了生命之树，找到了不朽的泉源。健康的妻子跟自己幸福的生活在一起，男人和心爱的女人得到了永生。
　　行修。女人的身体顺着床沿儿滑落。男人在梦中被女人的声音惊醒：卫爱！你怎么了？卫爱！醒醒啊卫爱。卫爱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已经在医院的病房里了，但是当她睁开朦胧的睡眼时却不见丈夫的影子。卫爱顾不得穿鞋子就冲出病房寻找丈夫，那些脆弱无助的心事都写在了慌乱恐惑的脸上。许可，卫爱的病情到底怎么样了？行修紧紧的盯着许可的脸，生怕错过任何一个表情，他拒绝听医生们冠冕堂皇的谎话，他要了解真相。行修，卫爱的情况不太乐观。许可耷拉着脑袋不敢看行修的眼睛，他没有想到卫爱的病情会恶化的这么快。行修抓起许可的衣领，瞪着铃铛一样的眼睛，憋红了脖子：不太乐观？你不是说只要控制得好就不会有事吗？现在才来告诉我说不太乐观，嗯？说话呀！行修，你冷静点儿！卫爱的癌细胞扩散的如此之快是我万万没有预料到的。她颅内癌细胞的生长速度之快我从来没有遇到过！许可也不再任行修威胁，一边挣脱着来自行修的束缚一边吼道。许可的话像炸弹在行修的脑子里爆炸了一样，呆木震惊的表情将他与现实世界隔离开了。她的时间不多了，也许十天，也许一个月。你能做的就是好好陪着她走完剩下的路。许可拍了拍行修的肩膀安慰着行修。行修移开了肩膀上的手：不！她不会离开我的。死亡就像疾病一样，一定有办法能够治愈。行修决然的转身向病房走去，在转角处发现了光着脚跑出来的卫爱。你怎么不穿鞋子就跑出来了呢？这么冷的天感冒了我可不照顾你。行修宠溺的捏捏卫爱的鼻子，抱起卫爱走向病房。我的病情是不是又加重了？没有，许可说就是你太累了才晕倒的。多休息休息就好。行修扭过头不看卫爱的脸。嗯，我就知道没什么事。卫爱把下巴托在行修的肩膀上又使劲儿蹭了蹭。
　　卫爱再一次接受化疗，但是先前被化疗折磨的那一头酒红色的秀发已经所剩无几。这一次那头美丽的酒红色秀发彻底离开了卫爱。出院时卫爱穿着一身大红色的呢子大衣，戴着一顶白色的针织帽子。这是入冬以来最冷的一天，大概第一场雪快要来临了。回到家里行修继续扎在他的书堆里圈圈画画，卫爱窝在床上捧着那本《生命之树》认真的读着。书里有一段引起了卫爱浓厚的兴趣，‘那棵生命之树长在雨林里最茂密的地方，吃了生命之树上的果实就能得永生。’行修，你相信吗？卫爱问行修，眼睛却没有离开那本书。我相信！行修从书堆里钻出来，把卫爱轻轻地揽在怀里：一切都会好起来的。行修，你会陪我一起看今年的第一场雪吗？卫爱仰起头，期待着一个肯定的答案。行修摸了摸卫爱的脸颊：会啊。还会陪你一起看以后每年的第一场雪。卫爱依偎着行修没有说话。
　　晚上，行修依旧扎在书堆里忙碌着。卫爱一直喜欢照镜子，她喜欢比对着镜子打理她那头美丽的秀发。这时卫爱坐在梳妆镜前呆呆的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没有了一头美丽的秀发，脸色也显得那么憔悴。几天不照镜子，竟然认不出自己了。行修最喜欢她的头发，他说她的头发最迷人。卫爱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回忆着过去的种种美好，不由得悲从心生。她像是疯了，把梳妆镜杂碎，扫落了梳妆台上所有的东西。行修三步并做两步，走到卫爱身边紧紧抱住浑身颤抖的卫爱。卫爱挣扎着嘶吼：好丑！好丑！我再也不想照镜子！傻瓜，你不丑！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喜欢。你很美，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相信我，我会一直陪着你。行修见卫爱渐渐平静下来便接着说：相信我，这个世界会有奇迹出现。我一定能找到希望。卫爱点点头，在行修的安抚下睡去。
　　第二天，行修把所有的镜子都藏了起来。我们一起去教堂吧，今天是周末。卫爱一清早对行修讲述着自己的计划。好啊，现在就走。行修发动车子驶往教堂。做完祷告，行修接完电话对卫爱说：我得去趟医院，许可打电话给我了。嗯。行修离开后，卫爱不愿意回家，就继续呆在教堂里听神父讲故事。你带给我的植物提取液很奇特，它有很强的的修复和促生长功效，我从来没见过这么神奇的植物。带你去看看。许可一边激动地说着一边带着行修来到了实验室。行修看着培养基里的植物刚想说什么，许可像早就知道他要说什么一样。不能用在卫爱身上！虽然目前看来这种植物提取液对卫爱会有所帮助，但是我们还没有在人体上试验过。那要多久才能试验完？需要些时间。试验试验，可是卫爱已经没有时间了！行修暴怒地嘶吼，像一条难以控制的疯狗。拜托你！快点儿吧，卫爱等不起。恢复理智的行修用乞求的口吻拜托许可。卫爱在教堂呆了一整天，她读完了行修写的那本《生命之树》，她很期待行修的故事结局。似乎在不算长的一天时光里，卫爱突然明白了很多东西。她不再讨厌自己的光头，也不再惧怕死亡的威胁，这一天她过得无比轻松。日子一天天的过着，卫爱习惯了行修每天都穿梭在家和医院之间。
　　终于，这一年的第一场雪来了。陪我看雪可以吗？卫爱用期待的眼神望着行修。行修高兴的刚想要答应带卫爱去看雪。行修，快来看看吧。手术在黑猩猩的身上成功了，植物提取液起作用了！许可兴冲冲的打断了两人的对话。卫爱用满怀期待的眼神哀求着行修：陪我看雪好吗？行修像是出了故障的手表，没有做任何回应。直到卫爱转身跑开只留下一个红色的背影他才回神。他只是迟疑了一下还是没有追出去，便跟着许可离开了。卫爱看着雪白的银色世界有一种说不出的失落，在悲伤中跌落单薄的身子。当她醒来是在医院的病房里，行修伏在她的床沿儿上。行修，是你吗？她扯动干涩的嘴角，艰难的张了张嘴。是我！我在呢，我会一直在你身边陪着你。两行泪从他的脸上滑落，只是他没有让卫爱看到。下雪了，今年的第一场雪呢！对不起！，我答应你的却没有做到。傻瓜，我没怪你。我只是觉得有点儿可惜。这次能不走了留下来陪着我吗？嗯，再也不会把你一个人留下。你的书我看完了，好棒！可是没有结局，我不知道结局该是怎样的。不！你知道结局的。你能写完的，你能！卫爱说完手臂从行修胸前滑落下来，滴答滴答的仪器发出刺耳的声音，好像在宣告生命的结束。抢救室里忙乱成一团。许可急匆匆的从实验室赶过来，气喘吁吁的对面无表情的行修说：试验成功了，能阻止癌细胞扩散。不影响再修复。行修看了一眼抢救室，疯了一样冲进去，一边给卫爱按压刺激，一边狂吼：不！不应该这样！我找到了生命之树！是你们这些庸医浪费了她的时间。啊！为什么我救不了你？为什么？
　　他终于找到了生命之树，树上没有可以带给人们永生的果实。但是他领悟到了生命树的真谛。只要播种下希望的种子，生命就可以生生不息。行修终于完成了《生命之树》。冬天的第一场雪还没有消融，卫爱在雪地里睡着了。行修在卫爱的墓碑左侧种下一颗树种。
　　年复一年，那树种萌发，生长。旺盛的生命力就像是卫爱还来不及享受的延续，在自然中继续着卫爱的生命。
　　中年男人看着手中的镜子，轻摇镜子把阳光反射进那株茂密的树荫里，调皮的照亮了每一个阴暗的角落。男人收回镜子，放在墓碑的旁边，抬头却看见一头酒红色的漂亮女人在天空中微笑的看着他。
　　2014年9月1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