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的菜园

　　家里搬家已经有六年了，屋前有一小块空地，还没搬过去住的时候，我爸就告诉我们以后可以种点小菜吃。虽说我从小生长在乡下，但从来不知道下地种菜是什么感觉。于是，拍着胸脯对父亲说，你一定要说话算话，然后保证每天早上起来浇水。
　　然而，事实证明，我的保证总是说说而已。爸妈算是习惯了。只不过，一直都说话算话的父亲真的付诸了行动。就这样，我们家有了第一块小小的菜地。看着那些小生命从土里冒出来时，顿时觉得很美妙。
　　那时，每到放学回家我就蹲在菜地里，看看我那些肆意绽放的绿意。我发现，妈妈刚撒下的菜籽刚冒出来的两瓣叶子居然是心形的，而且几乎每种青菜都是这样。我兴奋地告诉爸妈，我爸笑着说，他小时候就开始下田，不过倒没注意这个。他还感慨说，以前只知道拼命干活有口饭吃，现在倒好，下地种菜仿佛成了一种雅兴。
　　于是，夕阳下，在村子里的某处，自家屋前，总有一位姑娘，徘徊在小菜地里，顶着新长出的木瓜或者番茄发呆，甚至有时还傻笑。我爸说，别人不知道以为你多勤劳，天天守在菜地里。现在想想，那时的自己还真有种文艺气息。或者，这是与生俱来的庄稼人的气息吧。
　　我们家的菜地虽小，但种类却不少，韭菜、茄子、番茄、木瓜、辣椒、菠菜、油菜、芥蓝而且，种类还不同的季节轮流出现。其实我从小就不喜欢吃蔬菜，但自从家里有了这块小菜地，我发现，妈妈种的木瓜特别甜，番茄充满胶质，就连青菜，都有一股最亲近自然的泥土芬芳。
　　久而久之，我们家都已习惯有小菜地的生活。一年四季里，小菜园反馈给我们的远远大于我们付出的。早晨爸妈出门前总会先给菜地浇水，或者除掉一些杂草。然后在朝阳下跟路过的人打个招呼，或者遇熟人或者邻居们，送他们一些刚刚摘的菜。妈妈是个慷慨的人，有好的东西总是跟朋友们分享。爸爸种了一棵小米椒，一年四季都有满树的通红。所以我们家周围的人，基本上是不用买辣椒的。我们家不是很爱吃辣，但菜园里的小米椒用处却很大。妈妈会在腌醋萝卜的时候放一些可去除萝卜的土腥味。还有，炖肉或者爆炒田螺或者蒸鱼的时候，有了这些小小的辣椒，真的增添了许多美味。
　　最爱菜地里的那棵木瓜，虽然不是那么的高产，可味道真的很浓郁。几年前，奶奶还在的时候，因为牙口不好，喜欢吃软质的东西。而木瓜又富有营养，于是妈妈用木瓜做成了奶奶爱吃的鱼汤和甜品。我记得，那时候的冬天，奶奶总是很慈祥很满足地喝着汤，笑着对我说，阿妹，你妈煲的汤真好喝。我知道，真的很香很香。那也是多年后离家在外思念的味道。或许，很难再找到那么香甜的木瓜，煲出来的鱼汤，再也不是当初的味道了。
　　有时候厌食的早上，父亲会到菜地里，或摘点香菜，或摘个番茄，或摘点菠菜，下个简单的蔬菜面，简简单单的一碗面，有如江南水乡的淡雅，徐徐轻烟飘起，是青菜的香气，不觉令人心情舒畅。吸一口面，喝一口汤，那是最质朴最踏实的满足感。
　　很喜欢这种贴近自然的生活，早上醒来，去菜地里摘点青葱或芹菜，摊个鸡蛋饼，喝一碗热粥。然后到菜园里瞧瞧，什么东西可以收获了，就地取材，为家人做一顿健康的午饭和晚饭。
　　在异乡的日子里，吃着不知何味道的大棚蔬菜，不仅没有青菜的香气，还得担心是否化学残留过多。每次离家的时候妈妈总会说，等过段时间她就去种些某某蔬菜，这样我回家就可以吃上了。我一度认为，我在家里吃着的妈妈种的那些，才能算作真正的蔬菜。
　　是啊，好久没有吃到家里的青菜了。某日，想着芥蓝正当季，电话里便问妈妈菜地的芥蓝长得怎么样了。结果，妈妈很遗憾地告诉我，因为村委在修路修水渠，菜地已经没有了。我简直就愣了，是不是我家门前，以后就只有冷冰冰的水泥地？
　　一直以来，我们都在享受着来自菜地里的馈赠，却未曾想过有哪一天会失去它。可是呢，又有谁能保证我们的生活一直不会有改变。毕竟，我们无能为力的事情还是有很多。台风和无数次的大雨都没有把木瓜树打倒，可就在机器下的一瞬间，整个菜地就这样没了。
　　妈妈说，她伤心了好久，刚刚可以收获的芥蓝还没有收获多少呢。她说，本来还打算等我回去，给我炒我爱吃的芥蓝牛肉河粉。她说，她还没来得及送给亲戚朋友们，就这样一下子全毁了。我说妈妈是不是以后都没有那么香的木瓜吃了，是不是我们不能再自己种番茄种蔬菜了。妈妈无奈地说我们仅有的一块土地没有了，再说了本来就是公家地我们只是利用起来罢了。我问妈妈，我们周围有那么多的人都已经习惯在那里种东西，之前也没有听说过要修路，关键是根本就可以不用那么大费周章地修的。可就是突然间来了某些人，因为某些原由，借着整理村容的名义，就这样硬生生的打破了我们的生活习惯。就为了某些利益，凭着自己的钱财，全然不顾周围人感受。既然说是公家地，凭什么一人说了算。
　　我妈听着我的义愤填膺，笑着说你怎么比我还生气还难过。我说那是肯定的，每天从家里出门就看到，而且已经习惯了那种有付出就有收获的生活，尽管我真正意义上的没去浇过几次水，锄过几次草。以后，对着的，不再是一片盎然的生机，而是满眼冷清的水泥地。
　　我不反对家乡整修村容，修水渠也不是什么坏事，然而，如此大费周章的把周围人家早就依赖的菜地全部铲除，就为了修一条没有用处的水渠，我真的不明白有那么多钱为什么不去做慈善公益的事情。说得好听是为了村容，可明摆着这不就是为了搭配新建的别墅。记得小时候读过一篇文章，一位国外工程师在规划道路的时候，为了保护一棵大树，选择了绕道，大树并没有因为挡道而被砍掉。然而，换做在中国，结果就得另当别论了。
　　从小父母就教育我，凡事做之前都要先考虑一下，会不会给他人造成困扰。可身边那些自以为是不管他人感受的人着实不少，就像我们那位正在建别墅的邻居，建设期间那些超载的泥土车把周围邻里街坊的门前的路压得不堪入目，却毫无采取任何措施。每次我都很生气，父亲却拉着我说各人有各人的素质，然后一起把路填平。父亲说，就当出出力气锻炼身体吧。
　　我还是对菜园消失这件事情耿耿于怀，毕竟这么多年了，就像身边的老朋友一样，忽然离去，再也不会回来。再也不会有满树的木瓜和小米椒，再也不会有清晨的那碗清新的青菜面，再也不会有从土里冒出来的有两个心形叶子的菜苗，再也不会有菜园里才有的记忆。
　　这只是我身边的一件小小的事，更大的事还有那些渐渐在消失的老城记忆。多少的新兴事物在崛起，就有多少承载了无数岁月的记忆在消逝，甚至更多。想一想，那些快餐式的东西，真的能够填满我们的内心吗？灯红酒绿的背后，流淌的是传统文化的眼泪。不要等到哪一天，到了我们的子孙后代，无从寻根，一切只有眼前的迷茫与空洞。
　　人，固然是要往前走，可是，传承，能够让我们走得更好更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