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母其人

　　李老师第一次带我见岳母是在岳母住院的时候。正值五一期间。我俩都在上大三。李老师先是跟岳母打招呼说要带一个人去看望她。然后就兴高采烈地把这个消息告诉我。我只知道李老师的母亲是位很优秀的初中外语老师，他父亲则是那所初中的校长。我对李老师说好啊，反正丑女婿也要见丈母娘。我说这话的时候李老师用满是欣赏的目光看着我。当时天很黑。她没看到我的腿在弹琵琶。
　　在火车上，我一个劲儿地问李老师平时都是怎么跟未来的岳母大人介绍我的。她说我说你踏实好学经常拿奖学金，说你在大学一直打工挣钱，给我买好吃的和新衣服。说你虽然家境不好但是前途光明。我说你怎么知道我前途光明，她说因为你碰上我了呀。
　　到了深州妇幼保健院。我平复了一下心情，然后我拍拍胸脯，毅然拽着李老师的衣角说：我真得上去吗？李老师先是瞪了我一眼，然后展颜笑道：你可以不上去呀。她天使般的笑容让我不寒而栗，于是我就从了。
　　上楼时我问是不是单间。她说是。我心想这还好，人少还不会太紧张。推门进去。见一中年女性躺在床上，她面容慈祥，只是有些倦色。一对夫妻在床边坐着。男的正襟危坐，霸气侧露，女的身量宽大，很是巍峨。只听李老师喊道：娘！叔，婶儿，你们也来了！
　　床上的中年女性见了李老师很是激动。她的叔叔和婶婶也都很高兴。
　　维维，你来啦？李老师的母亲边跟李老师说着话边打量着我。她的叔和婶儿也一直盯着我看。我有点发毛，但还是让自己脸上挤出微笑。淡定，淡定。我在心里对自己说。
　　娘，你现在好点了吗？李老师坐在她母亲身边，攥着她母亲的手说。
　　没什么事，不是跟你说了吗？子宫肌瘤。没事的。李老师的母亲用另一只手拍着李老师的手说。眼角的余光还在打量着我。
　　这是你那个同学吗？
　　对呀，这就是张春晓。李老师回头瞅了我一眼，冲我直挤眼。
　　张春晓，这就是我妈
　　我赶紧毕恭毕敬地说：伯母好。
　　这是我的三叔、三婶。
　　我又赶紧毕恭毕敬地说：三叔三婶好。
　　娘，爹呢？
　　你爹出去一趟，一会儿就回来。
　　正说着话，李老师的三叔和婶婶站起来要走。我和李老师把他们送下楼。李老师的三叔和李老师又说了几句话，是叉着腰说的，有点领袖的感觉。她巍峨的三婶告辞时用她佛祖似的手轻轻拍了拍李老师的肩膀，（我有点心疼李老师）然后瞅了我一眼，然后又意味深长地冲李老师笑笑，这才坐上摩托，绝尘而去。我和李老师行过庄严的注目礼，这才回身上楼。
　　上楼梯时我问她有几个叔叔，李老师说两个，不过还有一个伯伯。我说不会今天都见个遍吧。李老师说这个很有可能。停了一下她又说，我还有两个姨。
　　上得楼来，说了几句话，李老师就出去了，我忘了当时李老师为何出去，反正结果就是病房里就剩我和我的未来的岳母大人了。
　　我坐在床边，问她需不需要喝水，她说不渴。我问她今年是不是还是教的初三，她说是，唉，给孩子们耽误课了。我说还是身体要紧。康复了照样能考第一。她说维维跟你说我常考第一吗。我心想千穿万穿，马屁不穿。果然好使。我说当然，李维她常跟我说自己妈妈教书特别厉害。平均分能甩下别的班好几十分。她还说以您为榜样呢。岳母听完这话，很是受用。她说是，有一次她带的班平均分一百多，而另一个老师平均分只有五十多。说实话我觉得我岳母大人也确实是厉害。于是我由衷地表达了一下我的赞叹之情。并也决定以刘老师（岳母姓刘）作为自己的榜样。然后，然后她就对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了。她说刚才走的你三婶子（注意，她用的是你三婶子）一直想减肥，但效果不好。她说你三婶和四婶有些矛盾，她经常帮着说和。我说是吗。她说可不是。然后她又说其实你大姨二姨也有些矛盾。我也总帮她们说和。我说您两头说和，也怪不易的。她说唉，不管怎么样，反正我和她们几个人都挺处得来的。尽力而为呗。
　　正说着，李老师回来了。我也不知道她是不是踩着点回来的。李老师见我和她的母亲相谈甚欢，笑得很是妩媚。然后她跟我说了一句很猛的话：我爸来了。我赶紧站起来。李老师的父亲走了进来，一米七五的个头，很排气。戴着银边眼镜，穿着一身运动休闲短衫。很霸气又很书卷气。我有些局促，我说伯父好。他说从维维那知道你来了。这么着，也到吃饭时候了。咱俩喝点。然后就朝外走，我只得跟出去奉陪。出去一看，才注意到楼道拐角处铺着一领凉席，上面有个毯子，岳父大人把一提啤酒和一袋炸黄花鱼放毯子旁边，然后邀我过去就坐。我想反正是这样了，上！就这样，我俩儿坐毯子上，每人喝了两瓶啤酒。岳父大人边喝酒便问了我一些诸如家里什么人，将来想干什么等问题。我都老老实实一一作答。
　　返回的火车上，我问李老师她爸妈对我评价如何。李老师说爸爸不置可否。不过妈妈很喜欢你，觉得你说话办事大方得体。
　　我深知堡垒总是从内部攻破的道理，回秦皇岛两天后我就给岳母打了个电话，问她康复得如何。听得出，她接到我的电话是很高兴的。然后我隔几天就打个电话，后来，岳父也慢慢认可了我。大四上半年我俩儿一起签了工作。两家老人一合计，就把婚事定了下来。
　　06年大学一毕业。我和李老师就结了婚。我俩是典型的先成家，后立业。因为是人生大事。思虑较多。结婚前一段时间，我从一百三十多斤瘦到了一百一十多斤。岳母问我怎么回事，我说经常睡不好吃不好。她说唉，你这孩子。迎亲那天，我一开始在车里呆着。岳母找到我坐的那辆车子，敲开车门，递给我一袋纯奶，然后赶紧走开了。（她怕人家笑话她）
　　回门的时候，她怕有人开玩笑过头（就是往新女婿脸上抹黑等等）。抱着胳膊对那帮爱开玩笑的乡亲们冷眼而视。我心想你别这样，人家跟我开玩笑也显着热闹喜庆啊。得，她这一抱胳膊瞪眼，谁也没敢抹我，我顺利地逃出生天。事后李老师对我说人家乡亲们都议论说没见过丈母娘这么护着女婿的。
　　我和李老师发了第一个月的工资后，李老师给了我母亲一百元，我给了岳母一百元。意思是说我们独立了。可以养活自己并孝顺老人了。当时财政工资还被学校压着。我俩每人也就六百块钱，还要交房租，买吃的用的。岳母一开始说什么也不要。但最后还是被我说服并幸福地接过了钱。
　　我们刚工作，手头很紧。连个炒勺都没有，一个电饭锅，先炒菜，然后刷干净再做饭。岳母来看我们，我们下班回家，她已经洗了衣服，打扫了卫生，做好饭等着我们了。晚上，我们三个就挤在一张大床上。（租的就一间屋子，一张床，一个方桌）。我当时想，也只有做父母的才能如此劳累并无怨无悔吧。岳母走的时候悄悄地在李老师的衣兜里放了二百块钱。
　　第一次大考，我俩都旗开得胜。把好消息告诉她，她在电话那头高兴得像个孩子。
　　07年李老师怀孕了，为了方便家人过来照顾。我们租了校外的一套三室一厅。很便宜，二百多块钱，因为是毛坯房。我们到二手家具市场买了三个门儿安上，李老师自制了两个窗帘，我们就这样住了下来。岳母来看我们，见是毛坯房，又见墙角放着半袋白灰，竟然利用我俩上班的时候自己在家把墙抹了一遍。回到家我惊呆了。她抹着汗说自己也不知道怎么抹墙。反正抹抹总比毛坯着要顺眼些。
　　08年十月一，学校的房子下来了。晚上领到钥匙，我就用摩托车带着岳母去看新房子。岳母看看这，摸摸那。比我还高兴。
　　09年，我第二年带高三，李老师第一年带高三，我们有了一些积蓄，为岳父岳母在校外买了一套房子。这样校内的房子可以让我的父母过来住。校外一套房子给岳父母住，方便我们照顾双方的老人。
　　11年，家里买了车。一开始陪岳母去拜年走亲。我都是骑摩托车带她去。她坐在后面，一个劲儿地帮我整理围巾，我能觉得出，她坐在自己女婿的摩托车上很幸福。即使人家女婿开的是车，她也觉得她家女婿的摩托车是最舒服的。等我买了车，我就开车去跟她拜年走亲。她还是那样幸福。我想如果我用自行车带她，她也会同样幸福吧？
　　岳母能歌善舞，算是业余中的专业水平。有一次去她们跳舞的场地看她跳，岳母见闺女女婿开车来看她跳舞了。跳得很是有劲儿。
　　我和李老师有时闹了矛盾，她就开导我说：这都是生活中的小浪花。什么事都会过去的。
　　岳母事事要强，只是在自己的孩子面前处处示弱。李老师姐妹或者是我惹她生了气，她都不恼。只要说一声别生气了，她哪怕委屈再大，也会立马红着眼圈说我没事，我没事。
　　12年6月，岳母的母亲也就是李老师的外祖母去世了。岳母非常孝顺。骑着电动车看望老母亲风雨无阻。老母亲喜欢吃的，费多大力气也要买去或做好送去。老人的去世，让岳母很长时间缓不过神来。她跟我说有娘在就觉得自己还小。可是现在娘不在了。她说这话的时候，语气中的无奈与哀伤让人心疼。
　　12年暑假后，岳母退休了。可以经常来看望我们。最近一段日子，岳母的腿因为以前有过摔伤，再加上关节受损。基本上不能跳舞了，有时上楼下楼也会钻心的疼痛。看着她不敢上下楼的样子，我一下子觉得她老了。
　　最近一次来看我们，她说怕自己这个样子给我们添乱，我安慰她说养养应该也就好了，她叹了口气。
　　岳母因为爱自己的女儿而接纳了我这样一个穷小子。岳母躺在病床上把家里的事都告诉我这个相识不久的人，岳母说服了岳父，岳母把一袋带着温度的纯奶递到我手里，她悄悄地给我们放钱，她给我们刷屋子，她坐在摩托车后座上为我整理着围巾，她跳着舞，开心地看着自己的女儿女婿一家，她拖着腿上楼下楼，她坐在沙发上无助地叹息。
　　七年了。时光和病痛把一个事事要强并爱跳舞的女性变成了现在这般模样。
　　这就是我的岳母，一个很平凡的女性，只是在想起她时，心头就会泛起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