调酒师

　　高喜发是做洋酒生意的，但他从不喝洋酒，更不喝自己调制且销售的洋酒。他每天都要小酌几杯。当然，喝的是本地纯正的绍兴黄酒。那才叫酒，又香又甜，又温暖，一口下去，全身每个细胞都在喊：舒服！
　　高喜发创下的家业已经不小，就照农家上等人的费用，这辈子肯定是吃不完、用不尽了。高喜发很知足，他也从不把自己当做老板，摆威风，比阔气，口口声声说，自己只是个较有钱的农民罢了。
　　他老家在城边的农村，新建的别墅，也在老家的土地上，他觉得农村比城里安静舒坦。他与城里的老板搭不上号，他们架子大，派头粗，说不到一起，他仍很喜欢与卵子拖门槛时一起长大老朋友，聊聊天，喝喝酒，觉得这才是人生的一大乐趣。
　　今天，他又邀来了老邻居，也是从小玩大的老友求安乐，一道喝酒，一道扯谈聊天，其乐融融。
　　他们是老朋友，当然可以无话不谈，用不着遮遮掩掩。
　　高喜发首先发感慨说：我小时是个看牛佬，长大了是个种田佬，想不到，现在，虽然也带‘老’，不过老字后面加个‘板’字，叫做‘老板’了，呵呵，想不到，真想不到。
　　求安乐说：我们这么多一起长大的看牛佬、种田佬，就你混得最好，你应该知足了。
　　他们东拉西扯，谈了半天，高喜发大发感慨，他一再与求安乐碰杯，说：谁说不是？我真的很满足，想不到当老板也不是很难的，像我这样的人，都能发起来，天下人照理也都能发起来呀。现在许许多多人，读了十数几年的书，怀里揣着许多张文凭，可还只能给别人打工，拿千把块钱的工资，实在有些可怜，我初中都没有毕业，却当老板了，什么都有了，我还求什么呢，可见，我的运气很不错，碰上这个时代了。
　　求安乐说：老高，要说碰上好时代，别人也碰上了，就你发了呢？我真有点不明白，你一个种田种菜的，怎想到卖酒来了，而且卖的是洋酒？
　　高喜发说，这就是命么，我的八字生好，不该穷，呵呵。其实，说白了，就一钱不值。他已喝了不少酒，酒后吐真言么，高喜发相当兴奋，就像车水一样，洛洛洛地地向老朋友倒出全部的发财经。
　　我是个大老粗，除了种田种菜，把种出来的农作物拿到市场上去卖，还能做什么？但我这个人，头脑还是活络的，懂得触类旁通，愿意接受新鲜事物，跟着时代跑；看到别人发财，我也想发，为什么不能发？都是肉做的凡人，别人也没有三头六臂。
　　你也做过，我们农民总要到市场上，自产自销地里的菜蔬，赚点油盐钱。你也知道，在市场上，常常能听到各种生意上的故事，给猪肉牛肉注水呀，酒里兑水、以次充好呀，等等，就是想方设法，用水当钱卖。我们卖蔬菜的最笨，只是不断在各种蔬菜上喷水，使蔬菜看上去不但新鲜好看，还增加了一些重量，但这样做，赚的钱极其有限。一天，我突然想到，在酒里兑水，倒是个无本万利的好主意。不过，这个事，早被人干过了的，只是那些在酒里兑水的人，实在有点笨，你我都喝到过，在烧酒里兑水，不再另外动些手脚，这酒还能喝？又淡又寡味的，买酒的只能上当一次，再不会有第二次的。这种生意怎能做得长？我想，如果在洋酒里兑水，可能是另外一回事。
　　现在的中国人，崇洋媚外，把喝洋酒当做时髦，显示自己地位尊贵，其实，对洋酒的味道好坏，知道个屁。因此，我觉得买兑水洋酒能行得通。当然，我想过，我不卖市场上、超市里那些驰名的外国品牌，这些酒，有钱老板肯定喝得多，我兑了水，改变了酒的口味，容易穿帮，我只选那些名不经传的洋酒，这些酒，酒客口味不熟，就容易做手脚。
　　于是我立即动起手来。
　　我这人有个特点，一旦认准要做的事，就一定坚持到底，决不后退。不过，不要看我五大三粗，其实，做起事来，还是很细心的，并不比别人差。我先到各地、各大超市察看、调查、登记洋酒的种类；为了做生意的便利，我还专门向人学习上网查询的本领，选中了一种在网上有售，却不怎么畅销的法国葡萄酒，买回好几瓶原装酒做母本，我的酿酒工作就正式开始了。
　　现在的野鸡工厂多的是，他们会帮我发财。当然，帮我，也是帮他们自己，他们也从中赚了钱了么。因此第一批法国葡萄酒的瓶子、商标瓶贴，很快就仿制出来了，接下来制造瓶子里的酒，这得靠我自己了。
　　说起来，其实简单得很，半点技术也不要，就是将原装的葡萄酒倒出来，加上同样的水么。
　　不过，要将水变得像原装酒一样的颜色，也费了我一些心思。你想想，如果只加水，这酒也真成水了，还有酒味？
　　亏得现在市场上什么色素都有得买，再买些酒精，要掺在水里的，使我的外国名酒有些酒味，人喝了会醉么。
　　这调色真也不容易，花了我不少时间，连酱油、味精都用上了，好在水是自家的那口井，自来水钱也不用花，浪费不到哪里去。这样，试了倒，倒了试，折腾了我好多天，终于配成了与原装酒绝对近似的颜色，再加上酒精，调味品什么的，倒上原装酒调匀，新的名酒就产生了。我尝了尝，味道还不错，至少可以说，我喝了半辈子的酒，这种味道绝对没有喝到过，这应该说，也是一种创新吧。
　　接下来要做的事，是如何将这创新产品推销出去。一开头，当然有些担心。我先将我新发明的100瓶法国新名牌葡萄酒，委托一家网络公司，网上销售。从我自己的经验看，广告宣传很重要，那些天天在电视上吹的商品，我总情不自禁地要买。因此，我也先想好广告词，打动那些洋酒爱好者。别看我读书不多，我的脑子还是好使的。我的广告语是：不买贵的，只买好，独家经营新流行于世的法国创新名酒。
　　你想不到吧，我能写出这样的广告语？我自己也蛮欣赏的。效果也果然不错，我自己梦里也不曾想到过的，现实里出现了，不两天，这100瓶酒，就卖完了，商家急急地来催货。我实在高兴得了不得，看来大功告成，我可以放开手脚干了。
　　肯定，接下来，我一个人干不过来的。我这个人胆子贼大，我一下子雇了七八个人。好在我的儿子也刚好高中毕业，大学又考不上，就叫他留下来帮我。哎，想不到，我的儿子读书不怎么样，电脑倒玩得精熟，我就立即叫他自己办个网店，这样自售和叫人代售一同上，影响就加大了，销售起来也便当得多。
　　后来，我才知道，在外国，在洋酒行业里，有调酒师这个名堂，现在中国的名酒店里，调酒师也时兴起来，我也不正合了这个洋时尚，做成了名副其实的调酒师？我走在这个时代的前列了，因此，我该发财，你说是不是？
　　这么多人七手八脚的，我不放心，这个兑酒秘方，当然我自己掌控着。兑水调酒我都是秘密进行的，我把水、原装酒、色素，等杂七杂八的东西全配好了，才叫手下人接下去干。灌瓶，封口，贴标签之类，都是流水线作业，我管得还井井有条呢。看来，老板也不是那么难当的，现在，人们一见我，就高老板、高老板地叫，人家叫得已很顺口了哩，我也渐渐地听得越来越顺耳了。你看，我这个老板也蛮像的吧？
　　我这边，生产顺顺当当的，原装酒从国外源源不断地运进来，经过我调制的创新酒，源源不断地成倍、几倍地生产出来。儿子这里也不断传来好消息，销售情势很旺，还有一些老板，几百上千瓶的来定订。我儿子一个店忙不过来，就再增加了不少家网店。看来，我的酒已有相当的名气了。
　　我的发财梦怎么往好里做，也没能比现实更好，我成了名副其实的老板。
　　我脑子很清醒，酒一出来开卖，我赶紧补办了工商营业执照，我的买卖就完全合理合法了，也不像别的厂家，挖空心思偷税漏税，我做事光明正大，是个知法守法的商人、纳税人呢。真的，现在，钞票满天飞，只要你有本事，就能把它取下来，根本用不着舍命去偷，去抢，去违法乱纪地与国家的制度作对，这一点，我心里是很明白的。
　　我经营形势好，我对员工也好，你到临近厂家去问，我给员工的工资，比别家都高不少。员工们也知足，一点意见都没有，厂里平平和和，家和万事兴么。我想，这是真话，闹闹腾腾的厂，内斗都停不了，哪能赚钱啊。
　　说到末了，高喜发伸出五根手指，说：老求，我实话给你说，我知足了，这几年下来，我赚了真不少，有这个数。
　　求安乐看着他的五根手指，往狠里想，说道：多少？赚了五十万吗？
　　高喜发笑笑，说：你说少了。
　　求安乐一惊，说：你是说，赚了五百万？
　　高喜发慢条斯理地端起酒杯，惬意地呷了一口酒，说：不瞒老兄说，差不多有五千万，我这辈子还求什么呢。
　　求安乐听了，拖出的舌头半天缩不进去。他万分不解地问：老高，既然生意这么好，为何辞了员工，不做这生意了呢？
　　高喜发又与老求碰了杯后，说：老求，做生意就像搓麻将，赢了，就及早收手，不要太贪心，赢了还想再赢，到时候，可能输得血本无归。我是想通了，钱赚到了，尽够自己下半辈子使用，何必再冒险呢。另外，我的良心也回过神来，这种兑水酒毕竟不上名堂，不是正道，现在收手正是时候。你已看到，我给了员工一笔补偿费，叫他们另去高就。我是下决心坚决不卖兑水酒了，当然，儿子网店还是开着，卖的绝对是原装的法国葡萄酒，赚点小钱。
　　听到这节，求安乐叹息不已，觉得息业实在可惜。
　　高喜发苦笑一下，说：息下赚这亏心钱，我真的不叹息，真令人叹息的是我收手后的结果。
　　求安乐睁大眼睛，问：你这话怎说？
　　高喜发说：我不是卖真酒了么，可那些老顾客纷纷来指质我，说我现在黑着良心卖假酒，还有人向工商局告我呢。看来，我只能重操调酒师旧业，去卖假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