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我爸

　　以前自己走进书店很茫然，因为不知道那么多自己该从何看起，现在走进书店则是直接进入相应的书目，轻易也就找到上次还没有看完的那一本。记忆也是，慢慢归类，只要一回头就可以轻易找到当初的那些人和事。
　　只要选好了书自己是不会待在那里看的，因为我知道自己会去看的别人也会去，所以一般自己会选择到那些没多少人看的书目下面去看，选一个角落蹲下来，转眼就是一个下午。
　　看到一对父子，爸爸手里拿着一本关于针灸什么的书，看得很认真。在他旁边是他的儿子，手里拿着一本漫画，看得很认真。彼此不言，默默地陪伴，都很认真。我站在他们对面。慢慢将视线转移到他们身上，他们就像是一张插图，在眼前的这个世界放在恰好的位置。也许在十年过后，他大概也不会记得曾在他很小的时候就被父亲带到书店看书这件事。但他一定记得曾在他很小的时候他的父亲有在很认真地爱他。
　　我的爸爸没有带自己看过书，因为他自己也没看过什么书，在他的世界里还只有语文和数学。时光倒退回到他们那个学生时代，每天需要种地，上课都是一种奢侈，更别提什么去图书馆，何况那时候他们生长的地方根本就没有所谓的图书馆。从文化来说他根本就不沾边，所以从出生到现在注定他只能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民。
　　在他身上我看到了农民本应该有的东西，被磨平的肩膀，因长期劳作扭曲的双手，被晒黑的皮肤，结实的身体，还有渐渐被岁月刻上的皱纹。我不知道我爸爸以前是什么样子，因为在我记忆里他一直就是这样，从来都没有什么变化，只是近几年头发好像白了很多，走路的步伐也慢了，身体已经没那么结实了。
　　我爸特喜欢唠叨，什么都喜欢说，什么都要说，因为这我没少跟他发脾气。小时候我特不理解他那倔脾气，现在才知道其实他那么坚持他自己的做法只是想让那个家变得更好。
　　现在自己的个性大多是得到了他的真传。他那些教育我们的大道理自己一点都没有记住，因为他根本就说不出什么大道理，他能做到的只是言传身教中的身教。我学到的也是他在生活中表现出来的那些品质。一种足够简单的生活往往能够让人变得不简单，只因他们有一颗足够质朴的心，不迷失，不浮躁。
　　今年夏天爸因病做了一次手术，因为哥哥姐姐他们都在外地，所以是我陪他去的。看着他被推进手术室，觉得那身躯变得很小，小到自己根本就再也拥抱不住。自己一个人坐在手术室外，有些昏暗的灯光从天花板上落下来，将自己投射在地板上，不知所措。心里面很是忐忑，想起终有一天他会就这样离开自己心里就会很害怕。
　　几十分钟过后爸被医生从里面推出来，脸色有些发白。我问他是不是很疼？他说有点，但是还能忍受得住。那一刻自己强忍着心里的酸楚，那天一离开病房眼泪就大滴大滴地流了出来，因为他那句还忍受得住。我不知道什么才叫无法承受，我更不知道对于他来说什么叫无法承受。那矮小的身躯里到底住着怎样一个灵魂，让他可以这么多年都能一直那么坚强。假装也好，真实也好，但我从他身上学到的就是一定要坚强，并且是足够坚强，哪怕只有自己一个人的时候。
　　现在一回家我就会蹦蹦跳跳地和他到田间里去，他走在前面我跟在他后面，一句话也不说。可是我们彼此都很安心，因为他知道他的儿子在他后面，因为我知道我的爸爸在我前面。一前一后，这就是这么多年来的父子关系。他从小就教育我们要怎样做人，还教我们在受伤时怎样止血，让我们从小跟着他学他跟着爷爷学到的武功。以前自己很讨厌他所说的打架技巧，因为在我看来那根本就没有用，只是在不知不觉中自己又都早就把它们记下来了，那些比划，那些表情。每次他都教得很认真，我们都听得心不在焉。后来觉得这一切其实都只是想让我们少受一点伤害，他是想让我们在他没在身边的时候有自我保护的能力。
　　他总是想把他有的东西全部教给我们，那时候自己一点都不在意，现在我爸爸已经六十几岁了，他待在家里，他的四个孩子都在外面。有时候在想他是不是会突然转过身对妈妈说：怎么老二还不回来？妈妈会告诉他我离开才一个多月，然后又告诉他我还要半年才会回家。
　　也不知道他会不会在一个人的时候再想起他那一身的功夫，然后想起那时候的我们。会吧，因为我会想起那时候的他，一个很认真地男人，一个很爱我们的爸爸。
　　现在看到眼前的这一对父子，在书店里看着他们的书。我想起我的爸爸，他没有带我看过任何一本书，可是他成了一本书，教会了我怎样坚强，教会了我做人。他就是我的百科全书，只是以前的自己一直都没有在意，以为他只是随便丢弃在角落里的小说，拿起来随便翻翻再放下。好书总是得经过时间的检验的，然后慢慢被我们承认它的价值。他真是一本好书。我真是很会读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