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嗣四

　　三hr他们的第二个孩子也出生在冰天雪地的深冬里。
　　随着孩子的降生，满腔的希冀也被瞬间的失望浇灭了。又是一个女孩！还好，之前就已经打听好了几家没娃的人家，虽然远点。当然远也有好处，免得以后长大了，知道了，再找回来。
　　这个孩子不像前面那个，一点声音都没有，很安静地睁大着一双明亮的大眼睛，定定地端详着那只昏黄的灯泡。新陇接过母亲递过来的襁褓装在备好的纸箱里。媳妇说还是喂一次吧，要不她就排不出即屎（最初的黑色粪便）。新陇说喂过了你就会心疼她的，会舍不得送走。这样说着，但还是把孩子递过去了。
　　那红艳艳的小舌头使劲地卷起乳头，贪婪地吸吮着她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母乳，这是上帝赐予的天粮啊！竟然要被活活地夺去。好像感知到这一切，她久久地不忍放开。
　　当黎明来临时，新陇已经提着纸箱，走出村子十里地了。脚下吱扭吱扭的踏雪声，单调而凄凉。
　　新陇来到韩集镇上，已经天光大亮。临街的铺面都陆续地开张了。他走到后街，七拐八拐地在幽深的小巷里，找到先前打听好的那院没娃的人家，就去敲门。一个女人的声音细细地唱曲一样地回答家里没人。随后就没了动静。新陇继续敲门，终于走出个戴盖头的女人，拉开半扇门，堵在门口。新陇就直接说明来意。女子说男人和婆婆都不在，她做不了主。那眼神里分明在说，如果是男孩，她可以自作主张收留下来。
　　新陇失望了，不再继续他的推销，提着纸箱去找乌龙沟里的另一家。
　　雪越下越大，几步以外全是浓雾，天地一色。对面偶尔过来的行人，如同从厚重的棉花里钻出来一样，蠕动着。
　　纸箱里一点声音都没有，他突然怀疑，是不是已经被冻死了呢？打开纸箱，揭去苫在上面的围巾，那双眼睛睁得大大的在望着他，仿佛看透了他灵魂深处最阴暗的角落，并且在缄默地抗议。他心虚地不敢再看那眼睛，那分明不像是一个初生婴儿的眼睛。那里有着一种令他恐惧的埋怨和诅咒在闪烁。
　　乌龙沟的路已经被雪封住了，那条长长的山路是沿着河走的，在弥蒙的雪天里，早已分不清路和河了。脚下踏雪的声音单调得有点令人发怵。棉布鞋底下不一会就粘上两个硬硬的雪坨，难以行进，只好找个冻住的石头蹦一蹦，踢掉再走。雪一直在下，没有一点停下来的迹象。新陇恐惧的不再是脚下的声音，也不再是人们传说中乌龙沟里活动着的狼群，而是箱子里的诡秘。他感觉纸箱越来越轻了。本应该随着体力的消耗越来越重的啊。
　　他的心简直快要跳出来了。他甚至想把纸箱扔在路上，自己逃跑了。
　　就在这时，他听见有人在唱歌。这越来越近的男人的歌声像救星。他使劲地干咳了几声。大雾里钻出来一位高大的身影，渐渐走近。这位穿着黄大衣的男人五十岁左右的样子，颀长的双腿迈着大步，没几步就跟上来了。一搭话才知是个哇哒啦（外地口音的人）。问新陇为什么这样的天气还出门。他如实相告。并且那语调里有着对女孩不择时日，突然降生的抱怨。
　　那人操着他的浓重的口音，厉声斥责着。命令新陇打开纸箱。新陇害怕再看到那双眼睛，又莫名地畏惧这个陌生人的威严，抖抖簌簌地打开了箱子。
　　在他抱出那个襁褓的时候，他手上的温柔足以震慑新陇那颗冷漠的心。他毅然解开大衣扣子，将冰冷的襁褓揣进了怀里。这一刻，他更像是生父，历经坎坷终于找到了他丢失的孩子。
　　他一脚踢开那纸箱，就像踢开他鄙夷的人性和愚昧的价值观，踢开新陇卑微猥琐的灵魂。然后头也不回地走进大雪大雾里去了。留下新陇不知所措地，愣愣地站在原地。
　　忽然，先前那狼嚎一样粗放狂野的歌声，变作了一首柔软温暖的儿歌你看那边有一只，小小的花蝴蝶，我轻轻地走过去。。。。。。渐趋渐远，最后被訇然沸腾般的落雪声湮没。他是在为那个新生命唱歌，他要以自己的体温去焐暖她，用他的歌声告诉她，让她领受、体会生命的贵重和尊严！
　　新陇是一口气跑出乌龙沟的，因为乌龙沟的落雪是有声音的，敲击着人的耳鼓，有如骤雨，又彷佛硬实地打疼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