汇雅集珍

　　内蒙古地区所藏的元代文物中有几件涉及鲁国大长公主这一人物，先后受此封号的有祥哥剌吉和普纳公主等五六位，其中祥哥剌吉从小受到家庭熏陶，形成对汉文化的热爱与修养，长成后凭藉其显赫的地位、卓越的胆识，广结名士，开办儒学，建造佛寺，尊孔祭孔，召集雅集等，在促进中原儒家文化的传播、注重地方国学教育、促进蒙汉文化交流方面影响深远。
　　内蒙古博物院所藏的一件铜簠（图一），赤峰市喀喇沁旗征集。铜簠双兽耳，子母口，扁圆腹。腹部铸有铭文三行三十二字：皇姊大长公主施财铸造祭器永充全宁路三皇庙内用。
　　另一件为铜爵（图二），赤峰市翁牛特旗征集。铜爵上铸皇姊大长公主施财铸造祭器永充全宁路文庙内用。
　　铭文中所写皇姊大长公主为祥哥剌吉，据《元史》卷109表四《诸公主表》记载〔1〕：鲁国徽文懿福（贞）寿大长公主祥哥剌吉，顺宗女，适帖木儿子琱阿不剌。
　　结合史料推测，祥哥剌吉约生于1282或1284年〔2〕，卒于1331年，其曾祖父为元世祖，祖父为真金太子（12431285），父亲为顺宗（12641292）。武宗海山（13071311在位）為其兄，仁宗爱育黎拔力八达（13111320）为其弟；英宗、文宗都是其侄，文宗同时又是她女婿。其父顺宗为其祖父真金第二子，这样推算，祥哥剌吉为元世祖的直系曾孙女。
　　祥哥剌吉于成宗大德十一年（1307）适鲁王。鲁王是什么样人物？《元史》卷118《特薛禅传》载〔3〕：大德十一年（1307）三月，按答儿秃子碉阿不剌袭万户，尚祥哥剌吉公主，六月，封大长公主，赐琱阿不剌金印，加封鲁王。《元史》卷22《武宗一》也载：六月封皇妹祥哥剌吉为鲁国大长公主，琱阿不剌为鲁王。〔4〕
　　文中所提按答儿秃，为蒙古弘吉剌部贵族。弘吉剌为古老的部落，成吉思汗幼年时就同其首领特薛禅之女孛儿帖订婚。特薛禅与子按陈从太祖征伐有功，赐号国舅，封王爵，以统其部族。〔5〕成吉思汗建大蒙古国后，将其部众划为三千户，特薛禅之子、之孙等为千户长。后窝阔台汗有旨日：弘吉剌氏生女为后，生男尚公主，世世不绝。特薛禅之子按陈死后，弘吉剌万户由按陈子纳陈后裔继承，因其食邑在济宁路，属古鲁国地，故先后被封为济宁郡王、济宁王和鲁王，所娶公主都封鲁国公主。
　　至元七年（1270）纳陈子斡罗陈于答儿海子（今内蒙古赤峰市克什克腾旗达里诺尔）西建城名应昌；元贞元年（1295）斡罗陈弟、济宁王蛮子台向成宗请求，以应昌路东七百里驻冬地创建城邑〔6〕，名全宁（今内蒙古赤峰市翁牛特丹镇），大德元年（1297）升州为府，七年（1303）升府为路，两路由中书省直辖。应昌与全宁二路为鲁王驻牧地。
　　上已述，祥哥刺吉祖父真金太子推崇汉文化，极重视汉文化教育，不难想象公主的父亲顺宗从小就受到汉文化的开蒙与教育。公主受家风熏陶，自幼诵习经史。她下嫁弘吉剌部首领琱阿不剌（一作阿不歹、谆不剌），定居应昌与全宁，生子阿里嘉室利（一作阿理嘉世利）与女卜答失里。可惜三年后（1310）夫琱阿不剌不幸早逝，公主未依蒙古收继婚传统再嫁其弟，而遵从汉人习俗一直守节。至大四年（1311）元仁宗即位，封其为皇姊鲁国大长公主，其子阿里嘉室利继承鲁王爵位。
　　其侄元文宗继位后，又封祥哥剌吉为皇姑鲁国大长公主，其女卜答失里为皇后，兼有皇亲和国戚的双重身份，地位更加显赫。天历二年（1329）十二月，元文宗欲表彰姑母兼岳母祥哥剌吉忠贞守节，向廷臣指示：皇姑鲁国大长公主，蚤寡守节，不从诸叔继尚，鞠育遗孤，其子袭王爵，女配予一人。朕思庶民若是者犹当旌表，况在懿亲乎？赵世延、虞集等可议封号以闻。〔7〕于是加封祥哥剌吉为徽文懿福贞寿大长公主。文宗至顺二年（1331）四月初三日祥哥剌吉去世。
　　祥哥剌吉的尊贵身份，从武宗至文宗都屡受元王室赐赠，大致有：（成宗大德）十一年（1307），秋七月，以永平路为皇妹鲁国长公主分地，租赋及土产悉赐之〔8〕。
　　（武宗至大）四年（1311）五月辛巳，赐大长公主祥哥剌吉钞二万锭。闰七月乙丑，鲁国大长公主祥哥剌吉进号皇妹大长公主。八月甲戌，赐皇姊大长公主钞万锭。九月丁巳，奉太后旨，以永平路岁入。除经费外，悉赐鲁国大长公主〔9〕。
　　（仁宗延祜）三年（1316）夏四月癸酉朔，赐皇姊大长公主儿五千锭，币帛二百两〔10〕。
　　（仁宗延祜）六年（1319）秋七月甲戌，皇姊大长公主祥哥刺吉作佛事，释全宁府重囚二十七人〔11〕。
　　（文宗）天历二年（1329）赐鲁国大长公主钞二万锭营第宅。五月，丁巳朔，复赐鲁国大长公主二万锭，以祐居第。十二月戊戌，以淮、浙、山东、河间四转运司盐引六万，为鲁国大长公主汤沐之资〔12〕。
　　（文宗）至顺三年（1330）五月，赐鲁国大长公主钞万锭。九月，丙申，以鲁国大长公主邸第未完，复给钞万锭，命中书平章亦列赤董其役。以平江等级处官田五百顷，赐鲁国大长公主。赐鲁国大长公主钞万锭，命燕铁木儿诣其邸第送之〔13〕。
　　文宗时赏赐达到最多，前后计钞七万锭，加上淮浙四转运司的盐引六万，平江等处的官田500顷，可见祥哥剌吉公主雄厚的财力和显赫的地位。
　　三hr祥哥剌吉公主崇佛之心甚久。早在武宗时期，在其封地内，为报皇恩，她在应昌路鲁王府东侧修了建佛教寺庙报恩寺，建寺碑文由元代文臣程钜夫受武宗之命撰写，原碑已不存，《元文类》四部丛刊本卷212中保留其碑文。
　　应昌报恩寺碑立于城应昌之四十有一年，即元成宗大德十一年（1307），此年元成宗去世，武宗继立，对鲁王家族进行封赏：祥哥剌吉封皇姊大长公主（实为皇妹），子阿礼嘉世立嗣封鲁王。命下之日，主谓王日：应昌有土肇自太祖皇帝，成于世祖裕皇而顺宗皇帝。今仪天兴圣慈仁昭懿寿元皇太后，实已所自出，上笃亲睦之谊，承成宗武宗悖叙之志，以有今日，欲报之德，惟佛焉。依至大二年（1309），尝规建佛寺于宫之东，日报恩，盖竭力成之，既成，请文勒碑，昭示无极。
　　上文已述，祥哥剌吉在仁宗时作佛事，释放了全宁路重囚，一度引起麻烦，致使元仁宗问责全宁官员，并追回所释囚犯〔l4〕。
　　祭孔是元王朝统治者推行汉法、尊崇儒学的一个重要举措。早在元武宗即位时，就加封孔子为大成至圣文宣王，由于孔庙在鲁王封地之内，祥哥剌吉就于至大元年（1308）九月派遣承务郎应昌路同知王谦前往孔庙造酒，闰十一月由王谦代她主持祭孔仪式，在孔庙里留下了《皇妹大长公主懿旨释典祝文碑》、《皇妹大长公主祭孔庙碑》两通。其中的《懿旨释典祝文》碑文（图三）如下：
　　皇帝福荫里，皇妹大长公主懿旨，鲁王钧旨，先王立言，光贻万世。明君重道高迈百王，眷兹诗礼之庭，在我汤沐之邑，不待闻金石丝竹，而起敬盖。将致肴羞殖醢以厉诚。
　　在碑文中，她盛赞孔孺子的教化之功，禁止侵夺孔氏后代的土地与林木。据历代史料所记，按照祭孔活动的惯例，祭孔者必须是社会地位高的男性官员，从西汉至中华民国，祥哥剌吉公主是唯一的女性祭孔人，那两通碑也是孔庙中仅有的妇女祭孔碑。
　　据建于泰定二年（1325）的《全宁路新建儒学记》碑碑文记载，全宁路的元代大长公主和鲁王素有尊孔重教之传统，有云：全宁之学，始于皇姑、驸马，今皇姊大长公主，禀性深知学用，口熙绍舅姑既往之志，嘉惠斯文，以教道结人心。〔15〕此碑中的皇姊大长公主，据学者研究是指普纳公主及其夫婿鲁王桑哥不剌（前任鲁王琱阿不剌之弟），反映出前任鲁王琱阿不剌及公主祥哥剌吉秉承倡儒学这一传统〔16〕。
　　此外，祥哥剌吉不排斥佛教之外的道教，并于延祐四年（1317）在全宁路原天庆寺修建了道观三皇庙，柳贯代他人撰写《全宁路新建三皇庙记》（图四），其中有载：延祐四年鲁国大长公主以帝姊居藩首，捐汤沐之资作新庙于大永庆寺之东。阶楯丰崇，像图焕俨，春秋荐事，牲硕酒清，礼典斯应，神亦宁止。于是公主授使者命，属太史某记其成役，不得辞。而公主顾独汲汲焉，而不敢以为后，是其心岂不欲弘推斯道，上以寿吾君吾国，中以寿吾戚藩，而下以寿吾民乎！呜呼，此麟趾驺虞之化，而肃雍之德之成者也。某虽不敏，敢诵所闻，以复使者之命，而且以为记。〔17〕
　　泰定年间祥哥剌吉又多次在大都东岳庙祈祷，并捐助资金，赐匾额仁圣宫。
　　此外，延祜五年（1318），祥哥剌吉又在全宁城西南八里建护国寺。柳贯奉祥哥剌吉之命撰写《护国寺碑铭》〔18〕，其中有云：延祐五年，岁在戊午，皇姊鲁国大长公主新作护国寺于全宁路之西南八里，直大永庆寺之正（按：《四库全书》本此字作‘西），以为摩诃葛刺神专祠。亦既考成，命某篆其事于碑。
　　四hr祥哥剌吉之弟仁宗在位时，姐弟都受过中原传统文化不同程度的浸润，对书画等艺术都有深厚的兴趣，不仅朝中文艺气息日見浓郁，祥哥刺吉个人的收藏也极为丰富。
　　英宗至治三年（1323）三月（公历4月28日），大长公主邀集文臣学士，于大都南城天庆寺饮宴，同赏书画，参与者有蒙古、色目、汉族等各族文臣与艺文之士。从目前所知与会者留下的题跋记录看，雅集的活动内容也沿用中原的传统。元代文人袁桷《大长公主图画记》载，有宴饮，甚至于在酒阑，出图画若干卷，命随其所能俾识于后，礼成复命能文词者序其岁月，以昭来世〔19〕。即公主请与会者品鉴所藏，并邀文臣雅士题写跋文。
　　从祥哥剌吉公主拥有的个人收藏印皇姊图书分析，其收藏据学者研究至少有60余幅，画多而书少，以宋人作品居多〔20〕。目前所见题跋最多者为元代文人袁桷，他为《徽宗扇面》《徽宗梅雀图》《牧羊图》《九马图》《定武兰亭》《吴元瑜四时折枝图》《出山佛像》等41幅作品作题跋诗。从中可分析其作品的题材类型大致以花鸟、射猎、马图、佛事等居多，描写宫廷活动的作品也不少，这延续了元代官方的品味取向。宋代名书法家黄庭坚的《黄太史松风阁》（图五），卷后有袁桷等十多位文士的跋文，是天庆寺雅集中少数的的传世品之一，也是具题跋最多的作品。袁桷题跋日：谓松有风松不知，谓风入松风无形，声繇形始成，言六书者取焉。肇于无名，入于有名，万化之始。吾未始以妄听，松动风动，当于混沌以前得之，斯可矣。
　　其他文人雅士所做的跋文，在清人顾嗣立所编的《元诗选》三集中有收录，如冯子振（海粟）奉大长公主命题跋的《王孤云渍墨角抵图》《展子虔游舂图》《王振梅金明池图》等多首，以及柳贯、朱德润等人的诗文。
　　元代王振鹏绘《龙舟竞渡图》（图六），上钤皇姊图书和皇姊珍玩收藏印两方。王振鹏为仁宗所赏识，他开创出一种界画技法，专用水墨白描法，以极纤细繁密墨线作画，并以线条疏密，来区别建筑各部的质感，取替以前设色或淡墨渲染的画法〔21〕。早在武宗至大三年（1310），他就曾进奉《龙舟竞渡图》给当时还是皇太子的仁宗作为寿诞的贺礼。十多年后祥哥剌吉大长公主举行雅集时，又请他照画一卷，自题日仁庙青宫千春节尝作此图进呈，大长公主尝览此图。阅一纪余。今奉教再作，可见公主引入这位元代当代画家的知遇之情。
　　祥哥剌吉公主少时以天人之姿，诵习经史，对汉文古典文化耳濡目染，兴趣深厚。在她与鲁王掌政的全宁路内，力倡崇佛重道的治政之道；后又广泛结交大批的汉族文人雅士，以收藏保存中国书画作品为好；代表朝廷祭祀孔庙等，为元代蒙汉文化交流做出了重要贡献。美术史家傅申认为她是最重要的私人女收藏家，在中国书画史上有特殊的地位。还有评述认为：这位显赫一时的女流，不但对当时的文艺发生了相当大的激励作用，对于当时的教育和宗教也有相当的影响力。
　　〔1〕（明）宋濂等：《元史》卷一百九《诸公主表》，中华书局，1976年，第27572759页。
　　〔2〕傅申：《元代皇室书画收藏史略》，上海书画出版社，2018年，第2526页。
　　〔3〕（明）宋濂等：《元史》卷一百一十八《特薛禅》，中华书局，1976年，2917页。
　　〔4〕（明）宋濂等：《元史》卷二十二《武宗一》，北京，中华书局，1976年，第481页。
　　〔5〕（明）宋濂等：《元史》卷一百一十四《后妃一》，中华书局，1976年，第2869页。
　　〔6〕（明）宋濂等：《元史》卷一百一十八《特薛禅》，中华书局，1976年，第2920页。
　　〔7〕（明）宋濂等：《元史》卷三十三《文宗二》，中华书局，1976年，第746页。
　　〔8〕（明）宋濂等：《元史》卷二十二《武宗一》，中华书局，1976年，第484页。
　　〔9〕（明）宋濂等：《元史》卷二十四《仁宗一》，中华书局，1976年，第543547页。
　　〔10〕（明）宋濂等：《元史》卷二十五《仁宗二》，中华书局，1976年，第573页。
　　〔11〕（明）宋濂等：《元史》卷二十六《仁宗三》，中华书局，1976年，第590页。
　　〔12〕（明）宋濂等：《元史》卷三十三《文宗二》，中华书局，1976年，第734、746页。
　　〔13〕（明）宋濂等：《元史》卷三十四《文宗三》，中华书局，1976年，第757、767页。
　　〔14〕（明）宋濂等：《元史》卷二十六《仁宗三》，中华书局，1976年，第590页。
　　〔15〕王大方、张文芳：《草原金石录》，文物出版社，第104105页。
　　〔16〕上书，第106页。
　　〔17〕柳贯：《柳待制文集》卷十四，转引自王大方、张文芳《草原金石录》，文物出版社，第116页。
　　〔18〕李修生：《全元文》卷798，南京江苏古籍出版社。
　　〔19〕（元）袁桷：《清容居士集》卷四十五，上海商务印书馆，1936年，第768769页。
　　〔20〕萧启庆：《元朝多族士人的雅集》，载《大汗的世纪蒙元时代的多元文化与艺术》，台北故宫博物院，2001年版。
　　〔21〕台北故宫博物院：《大汗的世纪蒙元时代的多元文化与艺术》，第293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