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爱我的我不爱

　　第一章桐花咖啡馆
　　第十个年头的第一天的清晨，天空有瓦红色的彩云，不见日头升起，但15年已然来临。
　　我提着电脑走进一家常来的咖啡馆，点了一杯拿铁和一块布朗尼，开始消耗新的一天。
　　这家咖啡馆的名字叫桐花，取自桐花万里路，连朝语不息。老板是一对年轻的恋人，因着他们年轻的爱情开了这家店。我喜欢所有美好的故事，所以常常来这里一坐就是一天。
　　我叫顾欣，出生于89年那个炎热的夏天，巨蟹座，喜欢安静简单的环境，性格内向不擅言谈，现在靠写些闲散的文章谋生。未婚，并一直单身至今。尽管有那么多的过客，都曾让我以为是港湾。而我并不清楚是自身的原因还是别的什么因素，我所遇见的感情往往还没开始便半路夭折。
　　所以常常会想到胡兰成与张爱玲的爱情，所以在写不出字来的时候，总是会盯着他们忙碌的背影，直到女孩的视线对上我的，我才缓缓地转开视线。有一次她终于忍不住问我：你为什么总是这样看着我们？难道你不相信我们会永远在一起？
　　不是不相信，只是我带着愧疚哑然失语，望着她明亮的略带不悦的眸子竟一个字也吐不出来，但面对她的诘问又不好保持沉默，只好道歉：对不起。
　　对方轻舒了口气，似乎是在平复情绪，而后道：我不知道你经历过什么，但我相信，只要你选对了人，就会拥有真正的爱情。
　　不，我没有碰见过爱情，我摇头，像一个不谙世事的少女一样，一脸懵懂的看着她年轻的脸：那你觉得，什么才是真正的爱情？
　　她在我对面坐下来，托着腮，笑得一脸明媚：真正的爱情是不会轻易分开的，嗯怎么说呢？就是你看见他的第一眼，就想一辈子和他在一起。
　　我忍不住笑了，但绝对没有嘲讽的意思，一脸了然的道：因为你遇见了，所以你相信。
　　你从来没有喜欢过一个人？她一脸惊奇的看着我，不可思议的道：天呐那你为什么看起来
　　见她欲言又止，我不禁抚着自己的脸问：怎么？
　　她支吾着，似乎在考虑要不要开口，但见我看着她，就犹犹豫豫的说：一副历经沧桑的模样。
　　历经沧桑么？我茫然的想了想，喝了一口咖啡，喃喃自语：这世上有很多人很多事可以让人历经沧桑，不止只有爱情。
　　她不确定道：你说什么？
　　我不打算重复，于是摇头：没有。
　　哦，女孩对我伸出手：我叫佳佳。
　　作为回应，我回握住她的手：叫我欣就好。
　　第二章妙卿
　　似乎每年的春天都会以细雨作开头，淅淅沥沥的洒在万物上，而总是在这样的时刻，内心里就无比的寂静，仿佛一个人身处无人的山谷中，空荡荡的只能听到自己的脚步声。
　　我是怕孤独的人，但有时候又乐于享受那份难言的孤独，可是不论身处人群还是荒野，都令我倍感孤独，所以很多时候，我更喜欢一个人呆着。如果哪一天有个人可以帮我消解这份孤独，那么我应该已经离不开他了。我曾经深爱过一个人，可是我们彼此太相似，用自私冷漠的方式相处，像是冰块遇见了冰雕，终归只是为那份严寒加了量，所以最后谁也无法温暖谁，只好草草收场。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不得解脱。不想说话，不想见任何人，不想做任何事，完全封闭了自己。
　　不见面不联系是我主动提出来的，既然一开始就这样艰难，以后的路要怎么走？对方沉默着没有说话，甚至连多余的表情都没有，直到我转身拉着行李箱搭车离开都没有反应，抑制不住的失望以及酸涩涌上心扉，我无声落泪真是没用，明明是我自己提出来啊。
　　我依旧不习惯撑伞，可能是那些年养成的坏习惯，不知怎么就一直延续到了今天，我本来不喜欢雨的，但那个人喜欢。
　　有一天路过一家音像店，里面播放的是王菲的《不爱我的我不爱》，心里顿觉荒凉，一片一片的，像丛林一般盘踞在我心底。我明白太善感不好，但总是不由自主的忧郁。
　　张爱玲在爱情的灰烬里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是这世上最悲凉的诗，可是还是奋不顾身的任凭自己枯萎。我常常在想，是否感情只是一种当时的情绪，不然怎么燃烧得那么快，也落幕的那么快。而爱情对于一个女子来说，究竟又意味着什么？
　　说实话，我在有些时候并不向往爱情，我自己也不大能说明白原因，可能是因为畏惧，也可能是更喜欢一个人独处，对我来说，爱情并不是件轻松快乐的事，而那种低到尘埃里还能心里开花的感情是我无法理解并且抵触的。
　　我已经不记得具体是哪一天了，但那一天，绿意已经完全妆点了冬日的荒凉，大街小巷的每一处都能感受到春天的气息，桃花开了。
　　而我们的重逢实在太突然。我只记得那是个晚上，我像往常一样在天黑的时候柃着包和电脑准备步行回家。在走到一楼楼梯口的时候，就那么一抬头，看见了她和她身旁的男人。我能清楚的看见她脸上愕然的神情，还有怔忪之后的狂喜。
　　她忽地放开挽着男人手臂的手，一下子扑上来抱住我，惊喜的大叫：是你是你！怎么是你！
　　诧异过后，我回抱住她，笑答：是的，是我。
　　良久不见她有反应，正待看个究竟，却感觉她整个人都在抖，细听之下，却是呜呜呜的像个小孩子一样哭起来。她这一哭，我也跟着难受起来，眼泪扑簌簌往下掉。
　　记忆中，妙卿永远放肆吵闹，她压根没有安静的时候，她总是笑，哪怕最痛苦最难堪的时候，也是笑得没心没肺，然后用最平静的语调说着最冷酷的尖锐的话。
　　她经常会莫名其妙的失眠，然后半夜起来瞎晃悠跑到我所在的女生宿舍，手中拿着啤酒和烟，神经质的断断续续说着话，仿佛在对我说，又仿佛在对自己说。
　　我是极其安静的性子，所以一开始，我是不喜欢妙卿的，因为她的吵闹与张扬恰巧都是我所反感的。但是正如妙卿自己说的，她说她就只有我一个朋友，她说她以后也可能就只有我一个朋友，我也是在与她长久的相处里渐渐发现她笑容里荒漠一般的苍凉与落寞。
　　第三章往事如烟
　　欣，你知道吗？我喜欢你，从第一眼看到你，我就喜欢你。她不厌其烦的对我说着这句话，仿佛宣誓一般，以至于后来我们亲密无间的时光里都被人当成同性恋，而她也因此，摆脱了很多她的热烈追求者。
　　印象最深刻的一次，便是她大咧咧的笑着，忽然一把拉近我对着对面的男生说：你看，我喜欢女孩子，说完，啵的一声亲在我的脸上，待男生目瞪口呆后走远，这才指了指对方的背影恶劣的搂着我的脖子哈哈大笑。
　　我皱着眉看她胡闹完，才道：妙卿，你这样会伤害到别人。
　　妙卿永远是一副没心没肺样，笑嘻嘻的，脸上带着叵测与天真：感情本来就是伤人的，喜欢上我，是他眼光不好。
　　我总是会在这样的时刻保持沉默，因为我明白她所有的苦楚，更明白生命的不堪，我劝说不住她，更劝说不住自己，唯一能做的，就只有无能为力的沉默。
　　是啊，我们是这么相似，只不过我懂得用平静和沉默去掩饰，而她选择了一张天真无害的欢颜。
　　她随意说了两句话，便打发走了那个男人，从她对他的态度来看，似乎并不是那么喜欢，可能是那个人彻底改变了她对感情的看法，所以现在比较随意，不再执迷。
　　她看起来很饿，点了一份意大利面后就狼吞虎咽起来，而我要了一杯柠檬水，静静的看着她吃东西。
　　十年啊，足够改变任何人任何事，而我们成长中那些潮湿的跌跌撞撞的时光也在渐渐的被时间缝合，只是会不会完全愈合，就只能看个人，人在心里上的一些东西是无法借助他人的。
　　你什么时候回西安的？
　　去年。
　　现在在做什么工作？
　　做销售，还不错。用纸巾擦完嘴，她依旧笑得灿烂：你呢？这些年好吗？结婚了没？
　　妙卿是漂亮的女孩子，以前在学校的时候就不乏爱慕者，现在更添了几分妩媚，黑色的皮草配紧身裤高跟鞋，使她看起来更加夺目靓丽。
　　没有，我摇头：刚才那个是你男朋友？
　　算是，她漫不经心的点了一根烟抽起来，神情落寞极了：欣，有时候，我想你比想任何人都多。
　　在冗长又仓促的二十六年里，从来没有人对我说过这样的话，我也没对任何人表明过心迹，一时有些木讷的怔怔看着她。而思绪不觉间就飘到了那个下着漂泊大雨的夜，那样的夜比任何的寒冬都让人觉得难熬雨哗哗哗的下，周围充斥着年轻男女的讥讽声，还有身上的泥水以及脸上的唾沫，巨大的羞辱如同冰冷刺骨的脏水，那个像动物一样被围观戏弄的寡言少女孤立无援，没有人知道，她曾经想过用死来了结自己。为什么大家都要眷恋失去的时光？为什么那么多人追忆着自己的青春？青春有那么好吗？
　　可是无论黑夜多么冗长，天依旧会亮，像是在安慰她，又像是在安慰自己：妙卿，过不去的终究要过去，你明白的。
　　她笑了，沉默的看着我，过了很久才说：我走之后，你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那些画面从眼前闪过，但我并不想提及，只是含糊道：初入社会，我的性格路走得难免比别人艰难些。
　　都过去了，以后有我陪着你，妙卿的眼底一片温暖，看着我问：你有没有想过我？
　　七年七年之前常常会想，之后就不敢想了。
　　为什么？怕自己比别人记得清楚会很痛苦？
　　妙卿，你永远那么聪明，我笑得有些勉强，看向窗外轻声说：有太多的人太多的事需要被忘记，忘记是最好的出路。
　　这一点上我跟你完全相反，妙卿不以为意的笑，仿佛往事已经真的如烟散去，她的眼睛明亮而坚定，清晰无比的表达着自己：我会永远记得所有的幸福与伤痛，在无望的时候，幸福的记忆能够温暖我，而痛苦的记忆让我刻骨，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不会深陷同样的困境。
　　有你在身边，总能找到很多写作的题材，我感慨的道：这些年，我一直在写一些以前的事，尽管有些事我已经不确定到底有没有真正发生过。
　　疑心病，她毫不客气的白了我一眼，没好气道：你这个毛病要是不改，总有一天会折磨死你未来的那一位。
　　我不满的嘟囔：我哪有那样的杀伤力。
　　你没有？妙卿切了一声，忽然问：你最后跟那个叫晨曦的怎么样了？我记得那时他很喜欢你的。
　　像是被针轻轻扎了一下，脑海中忽然闪现另外一个人的脸，心微微一颤，轻微的疼。我愣了愣：明明已经忘记了，不，已经忘记很久了，七年前知道他结婚的消息之后就将他从心底彻底抹去了。
　　他不喜欢我，也可以说，他没有想象中那么喜欢我，我也没有自己想的那样重要。
　　你们在一起过？可能是察觉到我情绪的波动，妙卿像发现新大陆似得，惊奇的不得了的看着我凑向前来：你喜欢上他了？天呐！你居然会喜欢一个人！？我们相处那么久，我一直都以为你不会喜欢一个人的，那时我总觉得，你就算哪天喜欢上一只猫一只狗都绝对不会愿意与人亲近的。
　　人生总有一些事是没办法向别人描述的，我只好哭笑不得的摇头：原来在你心里我是这么奇怪的一个人。
　　妙卿居然认真的点头：是啊，你有严重的精神洁癖，还很自闭，很多时候很伤人，那时候还动不动说我伤人。
　　有吗？
　　不高兴了也不说也不表现出来，常常看似平静的沉默，让人搞不懂你在想什么。
　　我只是不知道该说什么，或是该怎么说。
　　你是那么简单的人吗？
　　我很复杂？
　　两人越到最后越像拌嘴一样，不觉相视而笑。眼见天色已晚，互相留下联系方式，便各自回家。
　　第四章故人入梦来
　　雨已经停了，空气还有些潮湿。
　　城市的夜晚几乎没有安宁的时候，随着天气逐渐变暖，除了刮风下雨外，几乎能吵嚷到天亮。
　　路两旁的桃花因为下雨的原因，落了一地凋零的花瓣，看起来美丽又颓然。我慢吞吞的行走在人来人往的街道，有些恍恍惚惚的打量着这个城市。我曾经试图逃离过，却因为按捺不住内心压抑的情感又回到了这里，然后面对那样一场无声的离别。
　　当年回到西安后，不经意间登上许久没有登录过的QQ时收到了一封邮件，主人说因为联系不到我，只好发了这样一封看似没有希望的邮件，而联系我的原因是：他要结婚了。
　　你想要得到我的祝福么？还是你想我后悔自己当初的决定？当时觉得回来是一件那样荒唐的事，可是现在呢？父母已经老了，他们不能忍受长久的别离，我也不会再向从前那样任性，尽管在他们心中，我一直乖巧安静。
　　这天晚上我辗转难眠，后半夜快要睡着的时候，听见外面淅淅沥沥又下起雨来，于是就梦到了许多年前的那一幕。
　　就是那样的雨夜，我人生最灰暗的时候，他出现了，多么令人难堪。那是妙卿离开不久后发生的事。我木木的站在人群的中间，冷淡的看着那群人，心里愤恨到极点却只能冷淡的看着他们，他们嘲笑我的同时我也在与他们对峙，我的书包里有一把刀，随时准备与他们鱼死网破。
　　可是不知什么时候人群安静了，并且自动让出一条道来，他手插在口袋里，带着一群人低着头朝我走来，我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能看见他衬衣的扣子解开了两颗露出沾了雨水的胸膛，略显瘦削。他叼着烟湿着衣服，全身上下充斥着混混与地痞无赖的阴郁气息，令人畏惧。
　　陆岸全校有名的混混，因为打架斗殴还被学校处分过几回，但碍着他是单亲家庭，学校的老师们才没有予以开除重罚。好几次无意间看到他，总是见他孤傲的手插进口袋昂着头，身边跟着一群他的混混哥儿们。他长得不算好看，身高也不算太高，但不知为什么，当他们一群人从身旁经过，我总能一眼找出他来，这不是出于关注或是喜欢，而是总觉得他跟别人不一样，至于哪里不一样，我自己也不是很清楚。或许是超出年龄的眼神，或许是眼神里的冰冷令人望而却步，总之，很引人注目。
　　雨越下越大，水滴顺着刘海流进衣服里，秋风一吹越发的冷，我哆嗦了一下打了个喷嚏。他在快走到我面前的时候忽然转身朝人群里看了一眼，那些人瑟缩一下，纷纷作鸟兽状散去，有几个胆大的还想凑热闹，被他的一个哥儿们吼了一声便也不敢再逗留。
　　他步至跟前，低着头问我：你怎么惹他们了？
　　我没惹他们，看着雨幕，雨水模糊了我的眼：长得美丑、喜欢男的还是女的跟他们有什么关系？
　　沉默一会儿，他问：你喜欢雨？
　　我摇头，嫌恶道：我讨厌雨。
　　既然讨厌，还站着干什么？不准备回去么？
　　我不想回宿舍，我不想见任何人。
　　后来呢？没有后来了，画面一转，我提着行李箱走向他，决绝的说着离别的话：怕只怕，我们相遇的太早，时间长到要在荒凉的人世迷失自我，而剩下的残缺不足以白头到老。
　　说到底，你根本没有跟我长久在一起的信心。
　　是你没有给我这样的信心！你心里怎么想我从来都不知道！
　　你心里怎么想的，我也都不知道。
　　我不想再跟你纠缠下去了，我们以后不要再见面了。
　　梦境里我们的面容都被模糊，只有那些零碎的对话一字一句清晰的被无限放大，证明着那一段落满尘埃的、光亮而暗淡的过往。
　　什么样的山谷没有回声？什么样的镜面没有投影？并非彼岸花，何苦花叶不相见？当我泪眼迷离的从梦中醒来，脑海里闪现的竟是当天写下的心情。
　　从学校的一年到刚入社会的一年，时间并没有让这份朦胧的感情升温，反而渐渐冷淡下来。我们都不是太过热情的人，即使是面对感情，也都保持着惯有的冷淡平静。我们不合适，当我意识到这一点，就没有再继续下去的勇气。既然看不到希望，就没有必要再去走一条艰辛的路。真的，我不想要了。
　　这么长这么长的路啊，有时候好似没有尽头。
　　我曾经的渴望，不过是落在你温暖宽厚的手掌。是我太胆小，害怕自己不是感情里的幸运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