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莓

　　吃完晚饭，若荨从冰箱里拿出下班捎回来的草莓，一个个红彤彤的，体型巨大，像极了长了麻子的红灯笼，诱地人移不开眼睛。可洗完了草莓的她却叹了口气，买草莓并不是为这样的大或者红，而且这样的草莓她也不爱吃，她最爱吃的还是当年爷爷奶奶自己种的，虽然没有这般红，却有着家乡的味道。
　　她捏了一个不那么红的草莓咬了一口，思绪也飞到了十几年前。
　　那年春天正值草长莺飞的时节，柳树刚刚抽了新芽，嫩绿的幼芽像一个个胖胖的嫩娃娃，贪婪地吮着甘甜的露水，拼了命地往外冒。
　　那个时节的柳条也嫩得出奇，不上学时，华子常常带若荨到河边玩，他们在柳树下坐着谈天说地。华子还会用柳条做口哨，有时被磨得烦了，只能不厌其烦地教若荨，先折下一条柳枝，慢慢将里面的筋抽出来，留下外面一层薄薄的壳可以吹响。尽管教了许多遍，可是若荨做的口哨还是吹不响。
　　每当这时，调皮的华子总是会嘲笑自己的妹妹。若荨还清楚地记得他又瘦又黑的脸上时常挂着笑，他说话的时候总是挑着眉，尤其是捉弄她的时候，总是坏笑地看着她生气的小脸，露出一排又大又白的牙齿。许多年之后，虽然当时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很多事都忘却了，可是那又大又白的牙齿却在她的脑海里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每当到了草莓成熟的季节，若荨便常常激动地睡不着觉。一大早就跟着爷爷奶奶下地去了。乡下的清晨十分安静，太阳还没升起的时候，万物都还沉浸在睡梦之中。远处偶尔传来一两声清脆的鸟叫声，打破了这一份静谧和安详，却叫人的心情更加愉悦。
　　奶奶，草莓真有你说的那样大吗、那样红吗？若荨期待地抬头望着奶奶，强忍住将要留下的口水。
　　可不嘛，几个草莓就能把你的小肚腩填饱了，可不能贪吃，你早上也没好好吃饭。奶奶嘴上嗔怪着，脸上却满是宠溺的笑。
　　可别听你奶瞎扯，吃饭才是最主要的一向严厉的爷爷丝毫也不含糊。
　　姥爷，小妹昨天晚上就没好好吃饭。华子故意向姥爷告状，一天不惹妹妹生气他都觉得浑身不自在。
　　华子一边坏笑地冲若荨做着鬼脸，一边灵敏地躲过若荨的攻击。
　　好了，都别闹了，今天谁还不好好吃饭，草莓一个也不允许吃！老爷子故作严厉地对着两个打闹的孩子说，却掩饰不住嘴角的笑意。
　　乡间的泥土路上长满了青草，被露水打湿后带着丝丝凉意，悄悄钻入孩子们的凉鞋里，与脚丫也嬉笑打闹着，一直到了草莓地。
　　一颗颗半红的草莓躲在叶子下面仿佛一个个害羞的小姑娘只露出半张脸，硕大的草莓瞬间让打闹的孩子们了下来。接过了从家里带来的小篮子就开始分头行动。
　　华子，带你妹捡红的摘，注意别踩到了。
　　小妹，听到没，别摘那个青的，还不熟，不好吃！华子咋呼道，像踩到地雷似的惊跳起来，蹦到若荨旁边，幸好来得及阻止了她摘下那颗巨大但是还未成熟的草莓之王。
　　华子长吁了一口气，忙打趣道，幸好我来得及时，你干嘛要这么残忍，它还没熟，你这小坏蛋！
　　臭哥哥，你管我做什么，我摘的都是最大的，又没说让你吃，哼！若荨故意想要气气他，转身又去摘别的草莓，只留给华子一个背影
　　不知不觉，一盘草莓已经见了底，她的肚子也已经饱了，可是，不知道为何，她总是贪恋那个味道，那种再也尝不到的味道。
　　她还记得十二岁那年，父母要接她去崇明岛读书，那是一个空气清新、生态极好的地方，可她舍不得家乡的爷爷奶奶，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姑妈也决定将哥哥接过去继续和她读一所学校。
　　初到时，她只知道学校后面有一大片红树林，那片红树林总是散发着幽深、神秘的红光，让孤单寂寞的她上课总是走神。她渐渐讨厌学校，除了那一片令她神往的红树林还有哥哥。她多希望哥哥能够带她进去探索树林的奥秘，就像童话里写得那样，树林里会不会也有什么神秘的力量呢，会不会让她不再孤单呢。
　　可是，哥哥呢，已经不想再理他，甚至故意躲着她。
　　她永远忘不了去报到的那天，她和哥哥都穿上了刚买的新衣服。她穿的是一条印着樱花的碎花裙，哥哥穿了宽阔的黑色短袖和同样宽大的蓝色牛仔短裤，上面还有好几个洞，是哥哥死活求姑妈买的，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喜欢上那种潮流风。
　　宽大的衣服包裹着哥哥瘦小的身板，他黑黑的脸蛋显得牙齿格外白，他一笑起来，就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迎着光显得格外刺眼，刺地她睁不开眼睛，刺地她的心隐隐地疼。
　　当家长领他们去见班主任的时候，他们俩同样低着头，不敢去看那双牛眼。班主任是个黑龙江姑娘，留着干练的短发，她的眼睛很大，瞪着眼的时候格外吓人，就算笑的时候也让人胆寒。
　　班主任很直接地就说因为他们班人太多只能留下一个学生，另外一个人如果想留下就必须留一级，说完她还打量了两个站着快要僵化的人。那双牛眼离开了大人们的脸，再次向他们扫来，仿佛要将他们看透一般。
　　突然她说：就这个小女孩留在我们班吧！
　　整个办公室安静地吓人。
　　姑父还不甘心，毕竟哥哥比我大一岁呀，祈求般说道：老师，您看，这个，能不能通融一下多收个孩子
　　我们班收一个已经算是开恩了，隔壁班人没我班多，但人家一个也不愿意多收，行了，带孩子去校长那里办手续吧，我这还有课！不等姑父说完，牛眼就像一阵风一般不见了人影。
　　若荨躺在沙发上轻轻揉着肚子，要是当年被选中的人不是我而是哥哥，是不是我们的命运都会不一样上天为什么总是要捉弄人呢！
　　记得那天回去听说哥哥哭闹了一整晚，她很内疚，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哥哥，或许哥哥看到他就会更难受吧！最后她还是去了，走到门口就听见姑父仿佛在教训哥哥，应该是气急了吧，还时不时有摔东西的声音传来。
　　若荨望着天上的星星，眨巴眨巴眼睛，以前都是哥哥陪她一起看的，如今
　　唉，还是回去吧！
　　从那之后他们之间就好像总是隔着一层东西，说不上来却一直堵在心里让人难受。她很快适应了新的环境，交了新的朋友，也很得班主任赏识，成绩步步高升，和班里同学也打成一片，昔日向往的红树林也已经不再神秘
　　可是却听说哥哥已经不爱学习了，除了躲着她，连家人亲戚也爱答不理，在学校看见她都会绕地远远的，久而久之她也懒得拿热脸去贴冷屁股了。于是两人的关系就这样越来越远。
　　随着时间的流逝，从前青梅竹马的他们差距越来越大，若荨一路疏风顺水大学毕业后在一线城市扎根，华子却早早辍了学在家乡县城里打工，他们早已没有共同语言和话题，就算是过年能见上一面也只是客气的寒暄两句，除此之外再无联系。尽管互联网越来越发达，微信、QQ等连天软件已经普及，可是他们之间的兄妹情却再也回不去了。
　　或许这就是命吧，若荨想着，这么多年都已经过去了，怎么今天吃了草莓又回忆起来，也许哥哥早就忘记了呢！她自嘲地苦笑着走进了浴室。
　　当温热的水滑过她身体的时候她却猛地一震，这么多年来哥哥为什么不肯主动联系她？是因为记仇？不可能，哥哥从小什么都让着她；难道是因为怕她瞧不起自己！她突然怔住了，任由水从头上一直流到脚上，这么多年来她怎么就没想到这一点呢，如果她是哥哥，又怎么好意思再厚着脸皮打扰呢？虽然在她看来那并不是打扰，可是自尊心严重受挫的哥哥，怎么会不怕再次受到伤害呢？可是她呢，因为哥哥当初一开始的冷落就再也没有热情主动过，或许，这才导致了多年的淡漠吧！
　　她忽然能够真正理解哥哥，或许他现在也和自己一样怀念曾经的时光，只是碍于面子，不敢来打扰她的生活罢了。她匆忙裹了一条浴巾从浴室冲到床上，拿起手机就拨通了那个熟悉又陌生的号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