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远的约定

　　我有个网友，他的网名叫备用胎（如有同名，望不要对号）。这奇怪的网名不是随便取的，他相对于我有着极深的含义，也可以说是个无限承诺，或许是遥远的约定吧。
　　我和备用胎是同学，不仅初中还是高中同学。初中时备用胎曾给我写信，写的什么我一个字也记不着了，我只记得我妈妈当时从我笔盒子里搜出信来后给了我一个耳光，别跟那坏孩子玩！
　　后来备用胎再给我写没写信我不知道了。放寒假的一天，妈妈拿出一叠信没让我看就当着我的面烧了，我听到爸爸低声地对妈妈说，这孩子字写得还真不错！初中时我基本不理他，在我心中他就是个学习不好的坏孩子。
　　读高中我和备用胎又是同学。这时的备用胎在我们班成了班上显眼的人了，因为他学习好，说话又风趣、幽默，被班上誉为鬼才（说俏皮话才能），女同学王月娥皮肤最黑，且座位临窗口，备用胎改李清照的词守着窗儿，独晒怎生不黑。教体育的罗老师调走，夜自习时班主任问：你们都去了哪里了？备用胎回答：罗老师调走啦，我们去活体告别去了他的幽默不时引得全班哄堂大笑，我偏不笑，我只背着笑。备用胎的调侃语言曾一时成为班里的流行语。备用胎不但在男生中有一定号召力，他的文采风度在女生中也不乏吸引力。我暗中注意他，发现他不再像初中时猴模狗样的讨嫌，只会给同学取绰号，如今的他幽默中透出文采，调皮中显现聪明。
　　高中的我反倒比在初中时变得低调，不爱搭理人。不高兴时回家把自己关在房里谁也不理。爸爸说我少有了以前的单纯，小心眼儿到是比以前多了点。妈妈说，这不就是大小姐脾气么。我常常把自己放在集体圈子之外，貌似高傲，其实我内心自卑，大家热闹时我感孤独，而我独处时内心世界异常活跃。
　　备用胎像往常一样和我打招呼，对我和班上其他女同学没有格外。我为没有格外莫名其妙的生闷气！难道我们之间不曾发生过什么？其实，写信也是算不了什么，但我总感觉备用胎的一切行动及内心都在嫉恨我，嫉恨的方式有两点：一是用学习比我好来奚落我；二是故意不像以前那样注意我。他现在和我没有任何关系，要说有，那就是我嫉妒他。偶尔在教室或在食堂打饭和他单独碰面，他的目光中隐含着许多解释。我掉过头不理睬，故意在他面前装高傲，其实是掩盖我内心的不自信和怯弱，还有一丝爱恨不成之含义。我不知道为什么？总感觉我们之间有着看不见的一丝牵连，这牵挂既不是记恨，也不是情丝，倒像解释不清的某个迷信。
　　有一次上体育课，我不幸被铅球伤了脚崴，住进医院。班长召集自愿参加的同学到医院看我，其中也有备用胎。他见病床边有我的妈妈在，进退维谷，脸变得绯红，躲藏在同学中间手脚无措，一副做贼心虚的样子，深怕我妈妈认出他来。其实我妈妈根本不认识他。
　　高中毕业晚会，我们班狂欢到了不成名堂，搞了一次主持集体婚礼的活动，班长真是胆大创举。新郎新娘的配对完全由抓阄决定，同学们都很坦率，因为是活动，寻的是大家开心。每念到男女抓阄配偶的谜底时大家哎呀一声起哄的笑。我做梦也没有想到，我的抓阄配偶竟然是备用胎。婚礼仪式开始了，二十对新郎新娘手牵手步入殿堂，我生平第一次和备用胎牵手，当时像电流样通遍我全身。我看见备用胎第一次那样腼腆，正经。别的新人都是毫不顾忌地开怀大笑，我们俩却显得那么拘谨，而且很严肃。集体婚礼还照了相片，每人留下一张照片着为毕业晚会纪念。
　　后来，我和我老公谈恋爱时我给他看过这张照片，婚后他还开玩笑的问过：你那个‘新郎’现在哪里工作呢？
　　十多年没有见过面啦，谁知道呢。我说。记得当时备用胎他们几个是第一批公布的清华、北大、上海交大等高等学府录取。我哪里配得上和他们互留通讯地址呢。出国前，我和时有到天津来出差的女同学杜友梅说起过备用胎，说备用胎在上海海关学院任教，说他的小孩都可以上街打酱油了。
　　在一个金秋的十月，家乡的同学发起高中同学聚会，热心的同学钻天打洞地收集了遍布在全国各地同学的通讯地址及电话，大家相约在家乡的秋天。
　　家乡是个旅游小城，没有工业污染，自然风光秀丽，气候宜人，最适合居住。曾因交通不便，听说这几年飞速建设，不但有高速快车，也开通了火车。听说乘火车别有洞天：山峰架铁桥，巨龙走云端，隧道穿山过，风景展万千。我多年没有回家乡了，因为父母跟着弟弟都在天津，况且我又跟随老公长期在国外。我早想回家乡看看。正逢探望父母之时接到同学相邀，我迫不急待地应邀而去。
　　同学见面聚会安排在一个江边的酒店。同学们初见面既陌生又熟悉，第一句话：
　　嗨哟！我差点没认出来是你呀！变了，大家都变了！
　　开始大家略显拘谨，立刻就熟悉热闹起来。以前的高中同学，现在都人到中年啦。大家相互握手、拍肩、拥抱。仔细端详每一张变化了的面孔。存留在记忆中的是昔日高中学生的模样，而眼前看到的则是发福或壮实老练的中年人，十几年的光阴仿佛只在转瞬，昔日的同学，这会儿变成了昔日同学的家长，让我想起了以前班上开家长会。三十多岁的人啦，腰变粗了，脸变胖了，人变老练了，这变化是经历过岁月、社会、生活、磨砺和浸泡后形成的。但另一面；经验、智慧、成熟，也同样改变着人。
　　说起以前班上取绰号的趣事，现在仍然照以往习惯喊：张伟，我们喊尾巴；关山涛，我们喊桃子；周启善，我们喊鳝鱼；王月娥，我们喊蛾子等等。从前细瘦的备用胎现已变成了中年人的壮实，白净，文雅，嘴边刚刮过的胡子像收割后的硬麦桩，看上去满脸的智慧和稳沉。同学在一起无话不谈，各自的经历、工作、婚姻、家庭、孩子以及当今社会，房价、股票等等。
　　召集人喊一声：
　　同学们起立，为已逝的张伟同学默哀！这消息令我震惊！尾巴患癌症死了！我眼前浮现尾巴的样子，他是班上最矮的一个，喜欢上课看小说，有一次，课堂上老师发现他在看小说，悄悄走到他的背后，他仍不知道，全班人忍不住都笑了，他看书入了迷，被老师抢过书从窗口扔了出去
　　同学中有当官的，有开公司的，也有混得不理想的，还有落魄的，甚至已不在人世，什么人都有。同学聚会不谈这些，同学的这种关系很纯洁没有地位和贫富之分。也不排除有同学趁机交谈生意，互递名片之类。我提议：
　　谈生意最好另找时间，不要污染了同学气氛哟！
　　于是话题又转到鳝鱼身上，说他老婆死了，另娶了一个，也是我们同班同学，同学们要我猜。我简直不敢相信，居然是鳝鱼高中的绯闻女友我们班的夏玉玲。大家安静了一会儿，立马又开始喧闹。备用胎说：鳝鱼和夏玉玲怕是高中时就相约好了的‘备用胎’吧！
　　哦！明白了！大家一阵闹嚷。有同学起哄，要鳝鱼如实招来
　　备用胎昔日在班上的风趣，幽默，如今又统领着同学聚会的整个气氛。仿佛同学们经历了十几年的人生奔波后又被召回，以聚会的热情给大家洗净疲惫。忙碌也好，竞争也罢，至少这一刻都荡然无存，同学们沉浸在和谐、坦荡、放松的氛围中。桃子喝醉了，端着酒杯嚷着找毕业晚会的新娘王月娥喝交杯酒，说：我憋了二十年的一句话今天才敢说出来，我爱你！追得蛾子围着桌子边跑边叫。同学聚会的气氛达到高潮。主持人提议：同学见面不容易啊，大家亲如手足，玩得开心，放松，坦诚，相互来个拥抱可以吗？
　　本来同学聚会只安排了一天，后来又延长了一天。
　　我回家乡住在亲戚家里，离酒店数公里。自愿开车送我的是备用胎。夜静，行人已渐稀少，沿途灯光闪烁，宽阔的马路两旁安静的立着整齐路灯，光辉洒在灯下的绿树红花上，使其越发朦胧妖艳，夜景迷人。
　　一路上我和备用胎聊天，备用胎的坦率，幽默更是妙语连珠。我问起他的家庭，
　　他说：家庭幸福啊！。
　　我接他的话说：
　　夫妻美满吧
　　他俏皮地说：美谈不上，满是满了，有了孩子夫妻成了责任的共同体
　　他对人生的见解我也表示赞同，人的行动不得不受限于现实，只有精神是可以任意驰骋。回想幼年，我们又谈起他初中给我写信的事，两人大笑不止。
　　备用胎笑后说：桃子一句话憋了二十年，那算什么，我一句话可憋了三十年不敢说啊！我在你心中还是坏孩子吗？
　　是啊，仍然是！我也笑着答。
　　是啊！我们有缘无份，就是因为我在你心中从来都没有好印象。
　　我们都人到中年啦，还可能像孩子那样看问题吗？
　　如果将来只剩下你一人了，我也一个人了，我愿意陪伴你，让我做你的‘备用胎’怎么样？他半开玩笑半认真的口气。
　　没有想到他会开这种玩笑，虽然都是过来人，单独说这些还是面红心跳，不好意思。为掩饰尴尬，我只能继续着玩笑。我知道备用胎这个人，他开玩笑你别当真，你若当真他在开玩笑。
　　放着的正胎不做，谁要你当备用胎。
　　所谓‘备用胎’你懂吗？又不是现在用，万一将来‘正胎’不能用了，剩下白发苍苍的一个人了或许用得上呢。
　　注意开车啊！我提醒。
　　他按了一下喇叭，一个黑影横穿马路。
　　我发誓！将来无论谁老了，‘正胎’坏了，‘备用胎’补用上，但绝不人为的损坏‘正胎’。